鲁迅是朋克,最初听到这句话,是从一个乐手口中听来的,那夜,他大概是喝了不少酒,话也特别多,从Lennon谈到了Kurt,从崔健谈到了盘古,但这句话成了那个晚上最激动人心的一刻。自然这句话不过是文章的论点,而他的论据就是从精神谈到了态度,从鲁迅的文风谈到了70年代英国朋克的攻击女王、破坏欲望和藐视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态度。在他看来在精神上,鲁迅精神等同于朋克精神,在态度上,鲁迅的“匕首、投枪”就是朋克的生活态度。再确切一点地说,他认为:鲁迅是中国第一个朋克。
在听到这个故事之前,我还听过不少其他故事,比如“盲人摸象”,比如用钢产量衡量是否赶超了英美,但我却没敢反驳乐手的这个论点有“以偏概全”之嫌。还是钱锺书说的好“所谓正道公理压根也是偏见,狗注视着肉骨头时,何尝顾到旁边还有狗呢?”,我也无法回答什么才是朋克的问题,这应该是五四研究协会的专家或音乐评论家的工作。但说到鲁迅是不是朋克,我倒有些个人偏见。
鲁迅的杂文和朋克乐,我认为都是文学史、音乐史上的奇葩,都是最具游戏性和观赏性的,鲁迅在五四前后,几乎把当时文学圈里的大腕、小腕骂了个遍。管你什么大学校长、政府官员、“御用文人”,逮谁骂谁,有时挨骂对象未曾与他交恶,甚至还是朋友,鲁迅通通不管了,性起时,赤膊上阵,义务帮腔,十处论战,九处都有他的份,在文章里也总是摆出一副“你不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的革命态度,是敌人,狠着骂,是朋友的,往高了赞。所以与他论战的文人,没谁受得了他的匕首投枪的攻击,几乎都以败退(文人自谦为道不同,不相与为谋)。最典型的就是鲁迅与梁实秋那段,被骂成狗的梁实秋在鲁迅死后多年,去了台湾,翻译了莎士比亚全集,过了几十年,还耿耿于怀,一提到鲁迅就来一句:因为个人原因,我不好客观评价他的作品。这点与朋克颇为神似,性手枪当年意气风发时,不也好这口吗?同仇敌忾,敌我分明,一看见钱比他挣的多的,级别比他高的,就急眼,唱歌倒是次要的,“关键是态度”,朋克的态度就是对着干,你喜欢什么,他就要摧毁什么,英国人不是敬重女王吗?朋克就要怒骂皇室。老美不是信基督吗?朋克偏要亵渎神灵。形形色色的鸡冠头、耳环和口环,构成了摇滚乐上最戏剧化的一幕,仇视朋克的中产阶级无不怨恨地说“流氓!流氓!你们不过是一群流氓罢了!”。所以鲁迅与朋克的共同点之一就是双方都是用一种极端带有强制意味的方式来诋毁、刺激对方,招致对方极大的怨恨和赢得同阶层极大的喜爱。
当然按照文学史家的“中庸”评断,即为“鲁迅的杂文本意在于打破权威,摧垮体制,故言语略有不妥之处,逻辑稍有混乱之处,通通可略之不计”,不少音乐评论家谈到朋克大抵也是这个观点。但最忌讳的就是在“打破权威,摧垮体制”的同时,又不自觉地或是有意识地建立起自己的权威和体制,也就是颜老师说的“用一种权力去替代另一种权力”,鲁迅和朋克在这点上都尽力避嫌,免得惹一身光环套在头上。但不知是他们大意了,还是无可奈何,鲁迅死后,70年代的朋克衰落后,他们都成了神,都被誉为“穿破黑暗的闪电”,他们的游戏被刻画为了一场运动,而他们成了先驱和传奇。或者说他们都被某些人政治化、体系化了,鲁迅我就不说了,但70年代的朋克就是被音乐评论家们给“神化”了,朋克的音乐到底是什么样的,不太清楚,反倒是一段段“穿过天际黑暗的云层,打开心灵的枷锁,自己灵魂的解构和重析”,要不就是“为了某某目的,我们朋克愿意牺牲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这点你清楚”之类,鲁迅和朋克的游戏成了信仰后,就有点走火入魔的味道了。还是王朔说的好“你千万别当真,当真你就傻了”,所以当真以为朋克如此反叛和极端后,猛地发现性手枪回来了,演唱会还起个名叫“不义之财”,上当啊,受骗呀,无数的新老朋克这个恨哟“我呸,我呸,我呸呸呸”,假朋克、伪朋克……其实什么是朋克?谁也没明白,就知道朋克就是要破坏,也甭管真破坏还是在闹着玩呢,在英国,骂骂女王,真不是什么极端,总统、首相面容被人改的面目全非,网上不随处可见吗。可在中国,这可真是极端了,于是中国朋克也就信了,真以为他们是要破坏一切的,其实人起初就抱着玩的心态来的,末了没钱再出来逗逗乐,怎么就虚伪了?我看这才是真实,鲁迅幸好死的早,不然革命成功免不了当个文化部官员,没准还能当上部长,要到了文革,他不也得象街灯作者一样,写点“报告文学”,不也得被“呸呸呸”,还好死的早,现在还能当神一样供着。而70年代朋克除了死了能当神供起来以外,活着还唱歌的,没一个不挨骂的。
鲁迅的杂文和朋克的态度极象武侠小说里的一个重攻轻守的拳手,每次全力出招,虽然威力不小,但全身上下也会留出不少破绽,所以也容易受到攻击,这点上,鲁迅与朋克极为相近,鲁迅一直抱着蚤多不痒,帐多不愁的革命乐观主义态度,从北京写到厦门,从黄埔写到租界,他学生不是常看见他阁楼青色的微光在凌晨4、5点还在闪烁吗?论战太多,时常熬夜是少不了的。而朋克则狠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跟他过不去,或者他干脆就这么以为,所以朋克乐才会特绝望,才会特愤怒,朋克不是要从“岩石中提炼出鲜血”来吗,不妨从绝望里提炼出欢乐。当然我说的是那帮假绝望的朋克,或者是仅仅在唱歌时才绝望的朋克,我可没招谁惹谁的劲。换个角度看朋克,你会觉得他们更象是一群演员,知道他们在演戏,就会体会出朋克是极具观赏性的一场游戏了。而且,依我看,鲁迅比林语堂还“性灵”,比钱锺书还“幽默”,包括鲁迅的照片极具“冷幽默”的味道,每次看见鲁迅的小胡子,都忍不住大笑。鲁迅的杂文就象争强斗胜的小孩子打架,胳膊被拧成麻花,还能嘟囔着“*你妈*你妈*你妈个大乌龟”,不讲理也好,搞人身攻击也好,对人不对事也好,鲁迅是最亲切的一个,也是最真实的一个作家。因为“谁***能是一个圣人呢?”。
说了半天,鲁迅到底是不是朋克?我以为从文字或是音乐中得到的感官享受和娱乐感而言,鲁迅与朋克并没什么差别,都是把自我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的基础之上。但要从深层次挖掘,我还真不知道鲁迅与朋克还有什么共同点了。
朋克是什么?是音乐形式还是生活态度?是一根钢针还是一枝枯草?是荷尔蒙还是胰岛素?是乌托邦还是梦剧场?是目的还是手段?是破坏还是建设?是消费还是缴税?是幌子还是婊子?是前进还是后退?是外伤还是内脏?
朋克在中国登陆繁衍不过七八年时间,星火是如何燎原的?基因是如何突变的?面目是如何全非的?特色是如何生成的?大潮是如何汹涌的?人心是如何直入的?
第一次听到朋克这个词儿是在单纯的何勇撕开虚伪的幕布暴露出一个肮脏的垃圾场的时候,乐评人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指手画脚,看,这就是朋克,起码也是朋克的童年时代。干净的穿着海魂衫的何勇用他的纯真给了懦弱的中国摇滚一记响亮的耳光,当我们翻开麒麟日记读到《幽魂》时,朋克不朋克并不值得去关注,它根本不重要,打动我们的是爱,只有爱。
《另类拼盘》里的苍蝇还是规矩的吧,提出问题分析问题留下问题并不解答问题,他们朋克的野心在一张忘了名字的合辑中(那是制作人青山大行其道的阶段,瘦人沉恳朴实的阶段I*M才华横溢的阶段中国摇滚蛰伏暗涌的阶段)表露无疑,他们制造出难听的声音企图激怒我们,我们咬牙切齿的听了一遍又一遍,顺便记住了一个名字:丰江舟。这张拼盘中子曰和陈劲表现不俗,尤其是后者,红头绳系到了脖子上,随时准备给你一个难堪,但所有人都是受害者。
后来,地下婴儿把大便和鲜血涂到了旗帜上面,从此,激情饱满的朋克带着中国制造的标签浮出海面,直率的说出欲望和不满,不再拐弯抹角,不再深沉思考,简单,新鲜并充满了诱惑,与此同时或者在这之前,中国朋克们的外国亲爹就铺满了各个城市的打口货架,一时间炙手可热,性手枪卖到天文数字,估计全国的朋克队伍也以撒豆成兵的速度迅猛的壮大,不安分的蠢蠢欲动,儿子要造老子的反,朋克要把摇滚拉下马,他们来了。
中国朋克可以分为北京朋克和朋克。
北京朋克的嚣张气焰越烧越旺的时候,终于有人看到了鸡冠头的商业价值,刻意煅打的新裤子祭起雷蒙斯的利器开始叱咤江湖,时尚,新潮,自我,独特,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花儿也出来抢滩了,人气飙升,把朋克连拉带拽的弄进主流,用既定的程序表演了这一新生事物,健康的朋克从校园民谣脱颖而出,搭载着未成年的列车呼啸前进,不丢掉每一枚金币;无聊军队全线出击,妄图重新建立新格局,激动人心的鼓点敲响了地下音乐的没头脑,所有的不高兴欢呼跳跃,在传统和先锋中间毅然勃起,朝圣自己热气腾腾的青春,其余的都是扯淡的,朋克的世界里只有快乐,把烦恼留给其他人,没有爱与哀愁,没有烛光晚餐,撕开温情的面纱,跟他们一起冲撞,然后带着一身臭汗步行回家。另外说一句,我喜欢69乐队。
脏朋克苍蝇终于姗姗来迟,恶毒的飞来飞去,除了毁坏就是毁坏,揭开一个个充满了脓臭的伤疤,又去嗡嗡的寻找下一个目标,至始至终的不肯饶恕我们,到了第二张专辑中更加变本加厉:那么尖刻的抒情,那么忧伤的哄闹,那么彻底的背叛,那么深情的唾弃,飞得更高了(把苍蝇放在这里说纯粹是为了方便,他们不是北京朋克,绝不是)
谁说女子不如男?她们骑在盒子上竖起中指,奇怪的要跟曼森叫板,那是我所不能理解的事;摩登天空有声杂志第二期选登了AnarchyJerks的一首《MySweetLittlejean》,忘了是不是翻唱,在一个阴沉的下午反复听反复听,哎,我们压抑的青春呀;再到后来,朋克开始成为快餐,就层出不穷了,直至没落,开始撒娇开始慵懒开始漫不经心开始千娇百媚开始咿咿呀呀哼哼唧唧。
南昌开始出现朋克研究所,盘古冲出来拳打脚踢,并且在地下有口皆碑的暗泽横行着,我从不掩饰我对他们的喜爱,重申我最偏激的个人观点:朋克离开政治就是一堆狗屎。简单,直接,激进,粗暴,在这些下面,是不加掩饰的爱和恨,强烈的不能自己。第一次听《一枝枯草》知道了木吉他也可以朋克(一定要听《朋克时代2》附赠的版本);知道了朋克的潮湿和软弱;知道了朋克无可奈何的自毁,自赎和自弃。盘古是中国最优秀的朋克,并且继续优秀着,但PUNKGOD的提法是那个SB搞出来的?(我已经为上面这段汉字准备了云南白药,医用绷带和头盔,尽管放马过来)
山西太原的隐患把从盘古手里接过来火种熊熊点燃,一次次的大举进攻这操蛋城市的遮羞布,作为中国腐败大省之一的山西,省会中焦躁的青年们把朋克的子弹四处发射,却还不能消化胸中的块垒,难受啊,黑压压的天空越来越低,朋克能不能打开一个天窗?年华酒吧那次的演出结束的时候我差点儿没赶上103路电车,但我一直沉浸在混乱的现场,很显然,朋克打不通这个贫血的城市的任督二脉。(太原的地下音乐的进步是每个有耳朵的人都能够见证的,中国山西不生产贵族和伪贵族,独立厂牌底层音乐是名副其实的,只有狂乱的暴躁和屈辱的力量)
当通宵上网的价钱落到每晚十五元的时候,我有一个激动人心的发现:武汉朋克的网站。当时所有的歌曲都能够在线收听,并且速度飞快,四支态度强硬的乐队组成的暴力朋克纵队个个都是精兵强将,短小精悍,象匕首,一针见血,见血封喉,一击既中,全身而退,当时这样特点鲜明的东西简直太少了:干净简洁,DIY的态度,极端的主张,支持文化多元,每一个和弦都表达出同一个意思:自由,源于心灵的自由。对武汉朋克后来的分散我深表遗憾,但我相信,他们就是朋克精神的最好注脚。(硬核和朋克是好兄弟,没有必要分那么清楚,所以就统称了吧,另外,我最喜欢他们的公共鼓手。)
当杨波的《朋克时代》把成都的U235推到第一线的时候,姑娘们没有露怯,并且从先前单纯的渲泄到后来厚重的思索,青春在紧锁的眉头里成长,她们更有资格随便挂在什么上面,竖起坚硬的中指,说:人才是垃圾。(2002年开始U235基本失去消息了已经)
杭州的朋克板砖乐队很有江南的味道,或者说是书生味道,有些稚嫩有些无畏,还有些天真,但绝对够认真,标准的艺术青年倾心制造的清新的朋克小品也很可爱。(这个贴子也会发到声音网站,麦田你要是看见了不高兴可千万别打我)。
然后在社会主义的红色中国还有多少朋克自生自灭就不得而知了,估计这个数字比较天文,谢谢你们曾经被这个声势浩大的朋克运动所裹挟在潮流中揭竿而起,你们丰富了一个时代。
另外,真朋克和伪朋克的争论是极端扯淡的
所以,鲁迅是朋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