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酒吧和汤力水无关[陌街十字]

我还记得我上一次哭是在什么时候。我想这比很多人都要强。自从罐头走了之后，我开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渐渐忘掉了很多东西，但唯独这件事我记得。在某个夏天的晚上。和酒吧和汤力水无关。　　那年夏天，我认识了一个叫做汤力水的男人。说实在的，怎样认识他的我记得不大清楚了。只记得他是一个腼腆的男人，还有，他的女朋友，冰红茶。那年夏天他们都要毕业了。后来我就一个人过了一个漫长孤独的夏天。　　每个人都有的漫长孤独的夏天。　　在漫长孤独夏天的某个无聊下午，我一个人在家里打扫卫生。罐头走了以后，屋子变得空荡荡。而且，它，开始放纵自己。成天衣服裤子会到处乱跑让我找不到，更不用说袜子那些狡猾的家伙了，还有像野草一样清理不掉的烟头。最后，也是我现在正在对付的一大堆唱片。　　在汤力水摁响我家的门铃的之前，我已经把唱片在地板上整整齐齐地摆成了二十六叠。即将要把它们放回到唱片架子上之前，我在编号"L"的那一叠上面抽了一张出来。Les Tubes du Jazz。至于名字是什么意思，我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大概是什么爵士精选之类的吧。当Take Five雀跃的节奏刚从音响里跳出来的时候，我打开门，让汤力水进来。　　我让他在沙发上坐下，没有留意到他稍稍有点沮丧，继续回头整理我的唱片们。他问我晚上　　有没有空。　　我说有，干什么？　　他说，冰红茶就要走了，后天。所以想今天晚上出来给她搞一个欢送会。另外，还有惊喜。　　什么？我给他点上一支烟。坐到了他的对面。　　想象一下，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什么是惊喜？钻戒，求婚。　　当然不是！他几乎被烟呛到。大笑了好一阵。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只是说在酒吧里面来个爱的宣言之类的，当然事前不能让她知道。　　我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他。这个腼腆内向害羞的男人，居然有勇气做这样的事情，有点不可思议。当然，能够让他有这样的勇气，就只有因为他深爱着冰红茶。当一个男人深爱着一个女人的时候，他是勇敢的。即使是汤力水那样的男人。　　居然有点惭愧。以前罐头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我爱得罐头不够深，但罐头从来就没有抱怨过，没有作过什么要求。但现在，也许她就是因为这个离开了我。所以。　　嗯，好的，几点？　　Nobody Knows the Trouble I've Seen。后来Louis Amstrong沙哑的嗓音送走了汤力水。　　汤力水走了以后，我继续我的大扫除。终于，房子变得整齐了不少。但它看上去还是挺空虚的，好像没有一点生气。　　时间还早，但实在想不出干什么好。电话响了起来，那头居然是一个不知道身份喋喋不休的女人。我费了好大的劲和两三分钟才弄清楚她的身份和目的，只是市场调查公司的调查员，想知道我对去烟渍牙膏的购买意向。我告诉她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还客气地打断了她的提问，想问她有没有看过村上春树的《爵士群像》。当然她没有。当我刚想向她仔细介绍一下这本书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的时候，硬生生地，她把电话挂断了。　　如果她是一个保险公司的从业员，事情会变得好一点。我想。　　当然，打电话是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于是我翻出电话簿，找到几个历史还不算久远的名字，拨了几通电话，除了一个实在想不起我是谁之外，其他的几个都在我反复地提醒下多少记起了我，这让我觉得欣慰。于是乎电话中的谈话无非是什么最近怎样工作怎样之类的话题，另外还不忘在最后加一句有空一起吃顿饭这样的话。　　是吗？哦，好啊。对了，有空一起吃顿饭吧。好的，再见。　　对，吃饭。即使怎样，我每天必须得解决的问题。很好，我有微波炉。在罐头走了以后，微波炉义无反顾地照顾着我的饮食。它总是以最快的速度把冰冷的食物加热到可以暖胃的程度。看着它方方正正的外表，掩饰不住的秀丽，我觉得我不能吝啬自己的感情。我爱你，微波炉。记得谁说过，可以没有情人，不可以没有微波炉。　　时间快到了，我穿戴整齐，向酒吧出发。　　到了酒吧的时候人几乎都来齐了。和周围的认识的人打个招呼，发现说话的内容和下午打的电话里的大同小异。然后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拿着一瓶喜力，抽烟。　　酒吧里挺热闹的，人很多。DJ在放着懒洋洋的hip hop，不时从某张桌子上传来一阵欢呼。几个像猫一样孤零零的女人坐在一边，不时有人过去搭讪，不时她们也会找人搭讪。看来他们很寂寞。不知道他们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会不会打电话解闷。　　我看到了汤力水和冰红茶。他们在一大堆朋友中间，看来大家都很开心。冰红茶的表情很甜蜜，看起来像是并不知道汤力水打算干什么。而汤力水表现得很平静。多么让人羡慕的一对，至少我羡慕汤力水。他应该从不曾在寂寞的晚上望着星空唱歌；从不曾因为寂寞而四处打电话只为有人肯回应；从不曾在大病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至少，他的冰红茶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汤力水看见了我，起身，走了过来。　　怎样？我问他，紧张吗？　　当然，有一点点。你知道，我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这次她走了，你会觉得舍不得吧，毕竟，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当然舍不得，否则的话也不会…… 　　不会挽留吗？　　不会。对她不好。　　嗯，祝你好运了，加油。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拿起酒和我碰了一下瓶子，然后就走开了。我仿佛又记起了当时罐头走时我的伤心，不知道汤力水会不会伤心。我想他会的。很快地，他就会和我一样，渐渐地适应了独身男人的生活，渐渐地学会在孤独中品味自己。每个人孤独寂寞的时候都会一样，都能感受得到，空虚寂寞慢慢将他们撕裂，吞噬。事实上。　　孤独像一个黑洞，我，汤力水，每个人都渐渐被它所俘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音乐已经停了，我知道，汤力水就要出场了。果然。　　汤力水在全场惊异的目光里站到了DJ的旁边，深呼吸，然后开始发表他伟大的演讲。　　我不禁为汤力水精彩的演讲所打动，这个男人。我注意到冰红茶眼里惊喜的目光。我相信，她在这一刻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她听着汤力水对她的一切赞美之词，以及汤力水的爱，双手捂着嘴巴，仿佛停止了呼吸。天！　　汤力水停止了演讲。手里拿着一束玫瑰，颤抖着，走下来。当他把玫瑰献给冰红茶的时候，全场的掌声响了起来。的确是一个令人感动的时刻。可是。　　我想说的是，我显得有点不大自然，显然是什么让我觉得无所适从。也许是音乐，也许是喜力，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人，或者。但我想我并不能就此消失掉，虽然那样听起来会让我好过一点。所以我只好拿着酒，勉强地走上去说两句话，然后无力地退了出来。酒吧显得比之前更为热闹了一点，汤力水和冰红茶正在展开一个热烈的拥吻，四周的人有点几乎于疯狂地欢呼着。而我，显得有点突兀，毫无表情地站在人群当中，仿佛这一切都与我无关。音乐已经换成温柔的曲子。Michael Jackson孩子气的声音在唱着。我一时忘了那首歌的名字，但某个早已模糊的面容逐渐在我眼前清晰起来。　　我不想破坏他们的气氛。我只好拿着我的喜力，走到一张孤零零的吧台前坐下。就是那里。我伏下去，眼泪开始流了下来。一直以来的孤独滋味拌着喜力的味道一下子从某处涌到眼睛里，叫人实在难以忍受，在这样热闹的地方尤其。　　对了，You're Not Alone，就是那首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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