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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转帖]来来来,偶们来练练雷雨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a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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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幕 午饭后,天气很阴沉,更郁热,潮湿的空气,低压着在屋内的人,使人成为烦躁的了。周萍一个人由饭厅走上来,望望花园,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偷偷走到书房门口,书房里是空的,也没有人。忽然想起父亲在别的地方会客,他放下心,又走到窗户前开窗门,看着外面绿荫荫的树丛。低低地吹出一种奇怪的哨声,中间他低沉地叫了两三声“四凤!”不一时,好像听见远处有哨声在回应,渐移渐近,他有缓缓地叫了一声“凤儿!”门外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萍,是你么?”萍就把窗门关上。 [四凤由外面轻轻地跑进来。

萍 (回头,望着中门,四凤正从中门进,低声,热烈地)凤儿!(走近,拉着她的手。) 四 不,(推开他)不,不。(谛听,四面望)看看,有人! 萍 没有,凤,你坐下。(推她到沙发坐下。) 四 (不安地)老爷呢? 萍 在大客厅会客呢。 四 (坐下,叹一口长气。望着)总是这样偷偷摸摸的。 萍 哦。 四 你连叫我都不敢叫。 萍 所以我要离开这儿哪。 四 (想一下)哦,太太怪可怜的。为什么老爷回来,头一次见太太就发这么大的脾气? 萍 父亲就是这样,他的话,向来不能改的。他的意见就是法律。 四 (怯懦地)我--我怕得很。 萍 怕什么? 四 我怕万一老爷知道了,我怕。有一天,你说过,要把我们的事告诉老爷的。 萍 (摇头,深沉地)可怕的事不在这儿。 四 还有什么? 萍 (忽然地)你没有听见什么话? 四 什么?(停)没有。 萍 关于我,你没有听见什么? 四 没有。 萍 从来没听见过什么? 四 (不愿提)没有--你说什么? 萍 那--没什么!没什么。 四 (真挚地)我信你,我相信你以後永远不会骗我。这我就够了。--刚才,我听你说 ,你明天就要到矿上去。 萍 我昨天晚上已经跟你说过了。 四 (爽直地)你为什么不带我去? 萍 因为(笑)因为我不想带你去。 四 这边的事我早晚是要走的。--太太,说不定今天要辞掉我。 萍 (没想到)她要辞掉你,--为什么? 四 你不要问。 萍 不,我要知道。 四 自然因为我做错了事。我想,太太大概没有这个意思。也许是我瞎猜。(停)萍,你 带我去好不好? 萍 不。 四 (温柔地)萍,我好好地侍候你,你压迫这么一个人。我跟你缝衣服,烧饭做菜,我 都做得好,只要你叫我跟你在一块儿。 萍 哦,我还要一个女人,跟着我,侍候我,叫我享福?难道,这些年,在家里,这种生 活我还不够么? 四 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外头是不成的。 萍 凤,你看不出来,现在我怎么能带你出去?--你这不是孩子话吗? 四 萍,你带我走!我不连累你,要是外面因为我,说你的坏话,我立刻就走。你--你 不要怕。 萍 (急躁地)凤,你以为我这么自私自利么?你不应该这么想我。--哼,我怕,我怕 什么?(管不住自己)这些年,我做出这许多的……哼,我的心都死了,我恨极了我自己。 现在我的心刚刚有点生气了,我能放开胆子喜欢一个女人,我反而怕人家骂?哼,让大家说 吧,周家大少爷看上他家里面的女下人,怕什么,我喜欢她。 四 (安慰他)萍,不要离开。你做了什么,我也不怨你的。(想) 萍 (平静下来)你现在想什么? 四 我想,你走了以後,我怎么样。 萍 你等着我。 四 (苦笑)可是你忘了一个人。 萍 谁? 四 他总不放过我。 萍 哦,他呀--他又怎么样? 四 他又把前一个月的话跟我提了。 萍 他说,他要你? 四 不,他问我肯嫁他不肯。 萍 你呢? 四 我先没有说什么,后来他逼着问我,我只好告诉他实话。 萍 实话? 四 我没有说旁的,我只提我已经许了人家。 萍 他没有问旁的? 四 没有,他倒说,他要供给我上学。 萍 上学?(笑)他真呆气!--可是,谁知道,你听了他的话,也许很喜欢的。 四 你知道我不喜欢,我愿意老陪着你。 萍 可是我已经快三十了,你才十八,我也不比他的将来有希望,并且我做过许多见不得 人的事。 四 萍,你不要同我瞎扯,我现在心里很难过。你得想出法子,他是个孩子,老是这样装 着腔,对付他,我实在不喜欢。你又不许我跟他说明白。 萍 我没有叫你不跟他说。 四 可是你每次见我跟他在一块儿,你的神气,偏偏-- 萍 我的神气那自然是不快活的。我看见我最喜欢的女人时常跟别人在一块儿。哪怕他是 我的弟弟,我也不情愿的。 四 你看你又扯到别处。萍,你不要扯,你现在到底对我怎么样?你要跟我说明白。 萍 我对你怎么样?(他笑了。他不愿意说,他觉得女人们都有些呆气,这一句话似乎有 一个女人也这样问过他,他心里隐隐有些痛)要我说出来?(笑)那么,你要我怎么说呢? 四 (苦恼地)萍,你别这样待我好不好?你明明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是你的,你还--你 还这样欺负人。 萍 (他不喜欢这样,同时又以为她究竟有些不明白)哦!(叹一口气)天哪! 四 萍,我父亲只会跟人要钱,我哥哥瞧不起我,说我没有志气,我母亲如果知道了这件 事,她一定恨我。哦,萍,没有你就没有我。我父亲,我哥哥,我母亲,他们也许有一天会 不理我,你不能够的,你不能够的。(抽咽) 萍 四凤,不,不,别这样,你让我好好地想一想。 四 我的妈最疼我,我的妈不愿意我在公馆里做事,我怕她万一看出我的谎话,知道我在 这里做了事,并且同你……如果你又不是真心的,……那我--那我就伤了我妈的心了。( 哭)还有…… 萍 不,凤,你不该这样疑心我。我告诉你,今天晚上我预备到你那里去。 四 不,我妈今天回来。 萍 那么,我们在外面会一会好么? 四 不成,我妈晚上一定会跟我谈话的。 萍 不过,明天早车我就要走了。 四 你真不预备带我走么? 萍 孩子!那怎么成? 四 那么,你--你叫我想想。 萍 我先要一个人离开家,过后,再想法子,跟父亲说明白,把你接出来。 四 (看着他)也好,那么今天晚上你只好到我家里来。我想,那两间房子,爸爸跟妈一 定在外房睡,哥哥总是不在家睡觉,我的房子在半夜里一定是空的。 萍 那么,我来还是先吹哨;(吹一声)你听得清楚吧? 四 嗯,我要是叫你来,我的窗上一定有个红灯,要是没有灯,那你千万不要来。 萍 不要来。 四 那就是我改了主意,家里一定有许多人。 萍 好,就这样。十一点钟。 四 嗯,十一点。 [鲁贵由中门上,见四凤和周萍在这里,突然停止,故意地做出懂事的假笑。 贵 哦!(向四凤)我正要找你。(向萍)大少爷,您刚吃完饭。 四 找我有什么事? 贵 你妈来了。 四 (喜形于色)妈来了,在哪儿? 贵 在门房,跟你哥哥刚见面,说着话呢。 [四凤跑向中门。 萍 四凤,见着你妈,跟我问问好。 四 谢谢您,回头见。(凤下) 贵 大少爷,您是明天起身么? 萍 嗯。 贵 让我送送您。 萍 不用,谢谢你。 贵 平时总是你心好,照顾着我们。您这一走,我同这丫头都得惦记着您了。 萍 (笑)你又没有钱了吧? 贵 (好笑)大少爷,您这可是开玩笑了。--我说的是实话,四凤知道,我总是背後说 大少爷好的。 萍 好吧。--你没有事么? 贵 没事,没事,我只跟您商量点闲拌儿。您知道,四凤的妈来了,楼上的太太要见她, …… [繁漪由饭厅上,鲁贵一眼看见她,话说成一半,又吞进去。 贵 哦,太太下来了!太太,您病完全好啦?(繁漪点一点头)鲁贵直惦记着。 繁 好,你下去吧。 [鲁贵鞠躬由中门下。 繁 (向萍)他上哪去了? 萍 (莫明其妙)谁? 繁 你父亲。 萍 他有事情,见客,一会儿就回来。弟弟呢? 繁 他只会哭,他走了。 萍 (怕和她一同在这间屋里)哦。(停)我要走了,我现在要收拾东西去。(走向饭厅) 繁 回来,(萍停步)我请你略微坐一坐。 萍 什么事? 繁 (阴沉地)有话说。 萍 (看出她的神色)你像是有很重要的话跟我谈似的。 繁 嗯。 萍 说吧。 繁 我希望你明白方才的情景。这不是一天的事情。 萍 (躲避地)父亲一向是那样,他说一句就是一句的。 繁 可是人家说一句,我就要听一句,那是违背我的本性的。 萍 我明白你。(强笑)那么你顶好不听他的话就得了。 繁 萍,我盼望你还是从前那样诚恳的人。顶好不要学着现在一般青年人玩世不恭的态度 。你知道我没有你在我面前,这样,我已经很苦了。 萍 所以我就要走了。不要叫我们见着,互相提醒我们最后悔的事情。 繁 我不后悔,我向来做事没有后悔过。 萍 (不得已地)我想,我很明白地对不表示过。这些日子我没有见你,我想你很明白。 繁 很明白。 萍 那么,我是个最糊涂,最不明白的人。我后悔,我认为我生平做错一件大事。我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弟弟,更对不起父亲。 繁 (低沉地)但是最对不起的人有一个,你反而轻轻地忘了。 萍 我最对不起的人,自然也有,但是我不必同你说。 繁 (冷笑)那不是她!你最对不起的是我,是不曾经引诱的后母! 萍 (有些怕她)你疯了。 繁 你欠了我一笔债,你对我负着责任;你不能看见了新的世界,就一个人跑。 萍 我认为你用的这些字眼,简直可怕。这种字句不是在父亲这样--这样体面的家庭里说的。 繁 (气极)父亲,父亲,你撇开你的父亲吧!体面?你也说体面?(冷笑)我在这样的体面家庭已经十八年啦。周家家庭里做出的罪恶,我听过,我见过,我做过。我始终不是你们周家的人。我做的事,我自己负责任。不像你们的祖父,叔祖,同你们的好父亲,偷偷做出许多可怕的事情,祸移在别人身上,外面还是一副道德面孔,慈善家,社会上的好人物。 萍 繁漪,大家庭自然免不了不良分子,不过我们这一支,除了我,…… 繁 都一样,你父亲是第一个伪君子,他从前就引诱过一个良家的姑娘。 萍 你不要乱说话。 繁 萍,你再听清楚点,你就是你父亲的私生子! 萍 (惊异而无主地)你瞎说,你有什么证据? 繁 请你问你的体面父亲,这是他十五年前喝醉了的时候告诉我的。(指桌上相片)你就是这年青的姑娘声的小孩。她因为你父亲又不要她,就自己投河死了。 萍 你,你,你简直……--好,好,(强笑)我都承认。你预备怎么样?你要跟我说什 么? 繁 你父亲对不起我,他用同样手段把我骗到你们家来,我逃不开,生了冲儿。十几年来像刚才一样的凶横,把我渐渐地磨成了石头样的死人。你突然从家乡出来,是你,是你把我引到一条母亲不像母亲,情妇不像情妇的路上去。是你引诱我的! 萍 引诱!我请你不要用这两个字好不好?你知道当时的情形怎么样? 繁 你忘记了在这屋子里,半夜,我哭的时候,你叹息着说的话么?你说你恨你的父亲,你说过,你愿他死,就是犯了灭伦的罪也干。 萍 你忘了。那时我年青,我的热叫我说出来这样糊涂的话。 繁 你忘了,我虽然只比你大几岁,那时,我总还是你的母亲,你知道你不该对我说这种话么? 萍 哦--(叹一口气)总之,你不该嫁到周家来,周家的空气满是罪恶。 繁 对了,罪恶,罪恶。你的祖宗就不曾清白过,你们家里永远是不干净。 萍 年青人一时糊涂,做错了的事,你就不肯原谅么?(苦恼地皱着眉) 繁 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已预备好棺材,安安静静地等死,一个人偏把我救活了又不理我,撇得我枯死,慢慢地渴死。让你说,我该怎么办? 萍 那,那我也不知道,你来说吧! 繁 (一字一字地)我希望你不要走。 萍 怎么,你要我陪着你,在这样的家庭,每天想着过去的罪恶,这样活活地闷死么? 繁 你既知道这家庭可以闷死人,你怎么肯一个人走,把我放在家里? 萍 你没有权利说这种话,你是冲弟弟的母亲。 繁 我不是!我不是!自从我把我的性命,名誉,交给你,我什么都不顾了。我不是他的母亲。不是,不是,我也不是周朴园的妻子。 萍 (冷冷地)如果你以为你不是父亲的妻子,我自己还承认我是我父亲的儿子。 繁 (不曾想到他会说这一句话,呆了一下)哦,你是你父亲的儿子。--这些月,你特别不来看我,是怕你的父亲? 萍 也可以说是怕他,才这样的吧。 繁 你这一次到矿上去,也是学着你父亲的英雄榜样,把一个真正明白你,爱你的人丢开不管么? 萍 这么解释也未尝不可。 繁 (冷冷地)怎么说,你到底是你父亲的儿子。(笑)父亲的儿子?(狂笑)父亲的儿子?(狂笑,忽然冷静严厉地)哼,都是没有用,胆小怕事,不值得人为他牺牲的东西!我恨着我早没有知道你! 萍 那么你现在知道了!我对不起你,我已经同你详细解释过,我厌恶这种不自然的关系。我告诉你,我厌恶。我负起我的责任,我承认我那时的错,然而叫我犯了那样的错,你也不能完全没有责任。你是我认为最聪明,最能了解的女子,所以我想,你最後会原谅我。我的态度,你现在骂我玩世不恭也好,不负责任也好,我告诉你,我盼望这一次的谈话是我们 最末一次谈话了。(走向饭厅门) 繁 (沉重地语气)站着。(萍立住)我希望你明白我刚才说的话,我不是请求你。我盼望你用你的心,想一想,过去我们在这屋子里说的,(停,难过)许多,许多的话。一个女子,你记着,不能受两代的欺侮,你可以想一想。 萍 我已经想得很透彻,我自己这些天的痛苦,我想你不是不知道,好请你让我走吧。 [周萍由饭厅下,繁漪的眼泪一颗颗地流在腮上,她走到镜台前,照着自己苍白 的有皱纹的脸,便嘤嘤地扑在镜台上哭起来。 [鲁贵偷偷地由中门走进来,看见太太在哭。 贵 (低声)太太! 繁 (突然抬起)你来干什么? 贵 鲁妈来了好半天啦! 繁 谁?谁来了好半天啦? 贵 我家里的,太太不是说过要我叫她来见么? 繁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告诉我? 贵 (假笑)我倒是想着,可是我(低声)刚才瞧见太太跟大少爷说话,所以就没有敢惊动您。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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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 啊你,你刚才在-- 贵 我?我在大客厅里伺候老爷见客呢!(故意地不明白)太太有什么事么? 繁 没什么,那么你叫鲁妈进来吧。 贵 (谄笑)我们家里是个下等人,说话粗里粗气,您可别见怪。 繁 都是一样的人。我不过想见一见,跟她谈谈闲话。 贵 是,那是太太的恩典。对了,老爷刚才跟我说,怕明天要下大雨,请太太把老爷的那 一件旧雨衣拿出来,说不定老爷就要出去。 繁 四凤跟老爷检的衣裳,四凤不会拿么? 贵 我也是这么说啊,您不是不舒服么?可是老爷吩咐,不要四凤,还是要太太自己拿。 繁 那么,我一会儿拿来。 贵 不,是老爷吩咐,说现在就要拿出来。 繁 哦,好,我就去吧。--你现在叫鲁妈进来,叫她在这房里等一等。 贵 是,太太。 [鲁贵下,繁漪的脸更显得苍白,她在极力压制自己的烦郁。 繁 (把窗户打开吸一口气,自语)热极了,闷极了,这里真是再也不能住的。我希望我今天变成火山的口,热烈烈地冒一次,什么我都烧个干净,当时我就再掉在冰川里,冻成死灰,一生只热热烈烈地烧一次,也就算够了。我过去的是完了,希望大概也是死了的。哼,什么我都预备好了,来吧,恨我的人,来吧。叫我失望的人,叫我忌(女石)的人,都来吧,我在等候着你们。(望着空空的前面,既而垂下头去,鲁贵上。) 贵 刚才小当差进来,说老爷催着要。 繁 (抬头)好,你先去吧。我叫陈妈过去。 [繁漪由饭厅下,贵由中门下。移时鲁妈--即鲁侍萍--与四凤上。鲁妈的年级约有四十七岁的光景,鬓发已经有点斑白,面貌白净,看上去也只有三十八九岁的样子。她的眼有些呆滞,时而呆呆地望着前面,但是在那修长的睫毛,和她圆大的眸子间,还寻得出她少年时静慰的神韵。她的衣服朴素而有身份,旧蓝布裤褂,很洁净地穿在身上。远远地看着,依然像大家户里落魄的妇人。她的高贵的气质和她的丈夫的鄙俗,好小,恰成一个强烈地对比。 [她的头还包着一条白布手巾,怕是坐火车围着避上的,她说话总爱微微地笑,尤其因为刚刚见着两年未见的亲儿女,神色还是快慰地闪着快乐的光彩。她的声音很低,很沉稳,语音像一个南方人曾经和北方人相处很久,夹杂着许多模糊,轻快的南方音,但是她的字句说得很清楚。她的牙齿非常整齐,笑的时候在嘴角旁露出一对深深的笑涡,叫我们想起来四凤笑时口旁一对浅浅的涡影。 [鲁妈拉着女儿的手,四凤就像个小鸟偎在她身边走进来。后面跟着鲁贵,提着一个旧包袱。他骄傲地笑着,比起来,这母女的单纯的欢欣,他跟是粗鄙了。四 太太呢? 贵 就下来。 四 马,您坐下。(鲁妈坐)您累么? 鲁 不累。 四 (高兴地)妈,您坐一坐。我给您倒一杯冰镇的凉水。 鲁 不,不要走,我不热。 贵 凤儿,你跟你妈拿一瓶汽水来(向鲁妈),这公馆什么没有?一到夏天,柠檬水,果子露,西瓜汤,桔子,香蕉,鲜荔枝,你要什么,就有什么。 鲁 不,不,你别听你爸爸的话。这是人家的东西。你在我身旁跟我多坐一回,回头跟我同--同这位周太太谈谈,比喝什么都强。 贵 太太就会下来,你看你,那块白包头,总舍不得拿下来。 鲁 (和蔼地笑着)真的,说了那么半天。(笑望着四凤)连我在火车上搭的白手巾都忘了解啦。(要解它) 四 (笑着)妈,您让我替您解开吧。(走过去解。这里,鲁贵走到小茶几旁,又偷偷地把烟放在自己的烟盒里。) 鲁 (解下白手巾)你看我的脸脏么?火车上尽是土,你看我的头发,不要叫人家笑。 四 不,不,一点都不脏。两年没见您,您还是那个样。 鲁 哦,凤儿,你看我的记性。谈了这半天,我忘记把你顶喜欢的东西跟你拿出来啦。 四 什么?妈。 鲁 (由身上拿出一个小包来)你看,你一定喜欢的。 四 不,您先别给我看,让我猜猜。 鲁 好,你猜吧。 四 小石娃娃? 鲁 (摇头)不对,你太大了。 四 小粉扑子。 鲁 (摇头)给你那个有什么用? 四 哦,那一定是小针线盒。 鲁 (笑)差不多。 四 那您叫我打开吧。(忙打开纸包)哦!妈!顶针!银顶针!爸,您看,您看!(给鲁贵看)。 贵 (随声说)好!好! 四 这顶针太好看了,上面还镶着宝石。 贵 什么?(走两步,拿来细看)给我看看。 鲁 这是学校校长的太太送给我的。校长丢了个要紧的钱包,叫我拾着了,还给他。校长的太太就非要送给我东西,拿出一大堆小手饰叫我挑,送给我的女儿。我就捡出这一件,拿来送给你,你看好不好? 四 好,妈,我正要这个呢。 贵 咦,哼,(把顶针交给四凤)得了吧,这宝石是假的,你挑得真好。 四 (见着母亲特别欢喜说话,轻蔑地)哼,您呀,真宝石到了您的手里也是假的。 鲁 凤儿,不许这样跟爸爸说话。 四 (撒娇)妈您不知道,您不在这儿,爸爸就拿我一个人撒气,尽欺负我。 贵 (看不惯他妻女这样“乡气”,于是轻蔑地)你看你们这点穷相,走到大家公馆,不来看看人家的阔排场,尽在一边闲扯。四凤,你先把你这两年的衣裳给你妈看看。 四 (白眼)妈不稀罕这个。 贵 你不也有点手饰么?你拿出来给你妈开开眼。看看还是我对,还是把女儿关在家里对? 鲁 (想鲁贵)我走的时候嘱咐过你,这两年写信的时候也总不断地提醒你,我说过我不愿意把我的女儿送到一个阔公馆,觉人家使唤。你偏--(忽然觉得这不是谈家事的地方, 回头向四凤)你哥哥呢? 四 不是在门房里等着我们么? 贵 不是等着你们,人家等着见老爷呢。(向鲁妈)去年我叫人跟你捎个信,告诉你大海也当了矿上的工头,那都是我在这而嘀咕上的。 四 (厌恶她父亲又表白自己的本领)爸爸,您看哥哥去吧。他的脾气有点不好,怕他等急了,跟张爷刘爷们闹起来。 贵 真他妈的。这孩子的狗脾气我倒忘了,(走向中门,回头)你们好好在这屋子里坐一会,别乱动,太太一会儿就下来。 [鲁贵下。母女见鲁贵走后,如同犯人望见看守走了一样,舒展地吐出一口气来。母女二人相对默然地笑了一笑,刹那间,她们脸上又浮出欢欣,这次是由衷心升起来愉快的笑。 鲁 (伸出手来,向四凤)哦,孩子,让我看看你。 [四凤走到母亲前,跪下。 四 妈,您不怪我吧?您不怪我这次没听您的话,跑到周公馆做事吧? 鲁 不,不,做了就做了。--不过为什么这两年你一个字也不告诉我,我下车走到家里,才听见张大婶告诉我,说我的女儿在这儿。 四 妈,我怕您生气,我怕您难过,我不敢告诉您。--其实,妈,我们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就是像我这样帮人,我想也没有什么关系。 鲁 不,你以为妈怕穷么?怕人家笑我们穷么?不,孩子,妈最知道认命,妈最看得开,不过,孩子,我怕你太年青,容易一阵子犯糊涂,妈受过苦,妈知道的。你不懂,你不知道这世界太--人的心太--。(叹一口气)好,我们先不提这个。(站起来)这家的太太真 怪!她要见我干什么? 四 嗯,嗯,是啊(她的恐惧来了,但是她愿意向好的一面想)不,妈,这边太太没有多少朋友,她听说妈也会写字,念书,也许觉着很相近,所以想请妈来谈谈。 鲁 (不信地)哦?(慢慢看这屋子的摆设,指着有镜台的柜)这屋子倒是很雅致的。就是家俱太旧了点。这是--? 四 这是老爷用的红木书桌,现在做摆饰用了。听说这是三十年前的老东西,老爷偏偏喜欢用,到哪儿带到哪儿。 鲁 那个(指着有镜台的柜)是什么? 四 那也是件老东西,从前的第一个太太,就是大少爷的母亲,顶爱的东西。您看,从前的家俱多笨哪。 鲁 咦,奇怪。--为什么窗户还关上呢? 四 您也觉得奇怪不是?这是我们老爷的怪脾气,夏天反而要关窗户。 鲁 (回想)凤儿,这屋子我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四 (笑)真的?您大概是想我想的梦里到过这儿。 鲁 对了,梦似的。--奇怪,这地方怪得很,这地方忽然叫我想起了许多许多事情。(低下头坐下) 四 (慌)妈,您怎么脸上发白?您别是受了暑,我给您拿一杯冷水吧。 鲁 不,不是,你别去,--我怕得很,这屋子有鬼怪! 四 妈,您怎么啦? 鲁 我怕得很,忽然我把三十年前的事情一件一件地都想起来了,已经忘了许多年的人又在我心里转。四凤,你摸摸我的手。 四 (摸鲁妈的手)冰凉,妈,您可别吓坏我。我胆子小,妈,妈,--这屋子从前可闹过鬼的! 鲁 孩子,你别怕,妈不怎么样。不过,四凤,我好像我的魂来过这儿似的。 四 妈,您别瞎说啦,您怎么来过?他们二十年前才搬到这儿北方来,那时候,您不是这在南方么? 鲁 不,不,我来过。这些家俱,我想不起来--我在哪见过。 四 妈,您的眼不要直瞪瞪地望着,我怕。 鲁 别怕,孩子,别怕,孩子。(声音愈低,她用力地想,她整个的人,缩,缩到记忆的最下层深处。) 四 妈,您看那个柜干什么?那就是从前死了的第一个太太的东西。 鲁 (突然低声颤颤地向四凤)凤儿,你去看,你去看,那柜子靠右第三个抽屉里,有没有一只小孩穿的绣花虎头鞋。 四 妈,您怎么拉?不要这样疑神疑鬼地。 鲁 凤儿,你去,你去看一看。我心里有点怯,我有点走不动,你去! 四 好我去看。 [她有到柜前,拉开抽斗,看。 鲁 (急)有没有? 四 没有,妈。 鲁 你看清楚了? 四 没有,里面空空地就是些茶碗。 鲁 哦,那大概是我在做梦了。 四 (怜惜她的母亲)别多说话了,妈,静一静吧,妈,您在外受了委屈了,(落泪)从前,您不是这样神魂颠倒的。可怜的妈呀。(抱着她)好一点了么? 鲁 不要紧的。--刚才我在门房听见这家里还有两位少爷? 四 嗯!妈,都很好,都很和气的。 鲁 (自言自语地)不,我的女儿说什么也不能在这儿多呆。不成。不成。 四 妈,您说什么?这儿上上下下都待我很好。妈,这里老爷太太向来不骂底下人,两位少爷都很和气的。这周家不但是活着的人心好,就是死了的人样子也是挺厚道的。 鲁 周?这家里姓周? 四 妈,您看您,您刚才不是问着周家的门进来的么?怎么会忘了?(笑)妈,我明白了,您还是路上受热了。我先跟你拿着周家第一个太太的像片,给您看。我再跟你拿点水来喝。 [四凤在镜台上拿了像片过来,站在鲁妈背後,给她看。 鲁 (拿着像片,看)哦!(惊愕地说不出话来,手发颤。) 四 (站在鲁妈背後)您看她多好看,这就是大少爷的母亲,笑得多美,他们并说还有点像我呢。可惜,她死了,要不然,--(觉得鲁妈头向前倒)哦,妈,您怎么啦?您怎么? 鲁 不,不,我头晕,我想喝水。 四 (慌,掐着鲁妈的手指,搓着她的头)妈,您到这边来!(扶鲁妈到一个大的沙发前,鲁妈手里还紧紧地拿着相片)妈,您在这儿躺一躺。我跟您拿水去。 [四凤由饭厅门忙跑下。 鲁 哦,天哪。我是死了的人!这是真的么?这张相片?这些家俱?怎么会?--哦,天底下地方大得很,怎么?熬过这几十年偏偏又把我这个可怜的孩子,放回到他--他的家里?哦,好不公平的天哪!(哭泣) [四凤拿水上,鲁妈忙擦眼泪。 四 (持水杯,向鲁妈)妈,您喝一口,不,再喝几口。(鲁妈饮)好一点了么? 鲁 嗯,好,好啦。孩子,你现在就跟我回家。 四 (惊讶)妈,您怎么啦? [由饭厅传出繁漪喊“四凤”的声音。 鲁 谁喊你? 四 太太。 繁漪声 四凤! 四 唉。 繁漪声 四凤,你来,老爷的雨衣你给放在哪儿啦? 四 (喊)我就来。(向鲁妈)您等一等,我就回来。 鲁 好,你去吧。 [四凤下。鲁妈周围望望,走到柜前,抚摸着她从前的家俱,低头沉思。忽然听见屋外花园里走路的声音。她转过身来,等候着。 [鲁贵由中门上。 贵 四凤呢? 鲁 这儿的太太叫了去啦。 贵 你回头告诉太太,说找着雨衣,老爷自己到这儿来穿,还要跟太太说几句话。 鲁 老爷要到这屋里来? 贵 嗯,你告诉清楚了,别回头老爷来到这儿,太太不在,老头儿又发脾气了。 鲁 你跟太太说吧。 贵 这上上些些许多底下人都得我支派,我忙不开,我可不能等。 鲁 我要回家去,我不见太太了。 贵 为什么?这次太太叫你来,我告诉你,就许有点什么很要紧的事跟你谈谈。 鲁 我预备带着凤儿回去,叫她辞了这儿的事。 贵 什么?你看你这点-- [周繁漪由饭厅上。 贵 太太。 繁 (向门内)四凤,你先把那两套也拿出来,问问老爷要哪一件。(里面答应)哦,(吐出一口气,向鲁妈)这就是四凤的妈吧?叫你久等了。 贵 等太太是应当的。太太准她来跟您请安就是老大的面子。(四凤由饭厅出,拿雨衣进。) 繁 请坐!你来了好半天啦。(鲁妈只在打量着,没有坐下。) 鲁 不多一会,太太。 四 太太。把这三件雨衣都送给老爷那边去啦。 贵 老爷说放在这儿,老爷自己来拿,还请太太等一会,老爷见您有话说呢。 繁 知道了。(向四凤)你先到厨房,把晚饭的菜看看,告诉厨房一下。 四 是,太太。(望着鲁贵,又疑惧地望着繁漪由中门下。 繁 鲁贵,告诉老爷,说我同四凤的母亲谈话,回头再请他到这儿来。 贵 是,太太。(但不走) 繁 (见鲁贵不走)你有什么事么? 贵 太太,今天早上老爷吩咐德国克大夫来。 繁 二少爷告诉过我了。 贵 老爷刚才吩咐,说来了就请太太去看。 繁 我知道了。好,你去吧。 [鲁贵由中门下。 繁 (向鲁妈)坐下谈,不要客气。(自己坐在沙发上) 鲁 (坐在旁边一张椅子上)我刚下火车,就听见太太这边吩咐,要为来见见您。 繁 我常听四凤提到你,说你念过书,从前也是很好的门第。 鲁 (不愿提到从前的事)四凤这孩子很傻,不懂规矩,这两年叫您多生气啦。 繁 不,她非常聪明,我也很喜欢她。这孩子不应当叫她伺候人,应当替她找一个正当的出路。 鲁 太太多夸奖她了。我倒是不愿意这孩子帮人。 繁 这一点我很明白。我知道你是个知书答礼的人,一见面,彼此都觉得性情是直爽的,所以我就不妨把请你来的原因现在跟你说一说。 鲁 (忍不住)太太,是不是我这小孩平时的举动有点叫人说闲话? 繁 (笑着,故为很肯定地说)不,不是。 [鲁贵由中门上。 贵 太太。 繁 什么事? 贵 克大夫已经来了,刚才汽车夫接来的,现时在小客厅等着呢。 繁 我有客。 贵 客?--老爷说请太太就去。 繁 我知道,你先去吧。 [鲁贵下。 繁 (向鲁妈)我先把我家里的情形说一说。第一我家里的女人很少。 鲁 是,太太。 繁 我一个人是个女人,两个少爷,一位老爷,除了一两个老妈子以外,其余用的都是男下人。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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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a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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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 是,太太,我明白。 繁 四凤的年级很青,哦,她才十九岁,是不是? 鲁 不,十八。 繁 那就对了,我记得好像比我的孩子是大一岁的样子。这样年青的孩子,在外边做事,又生得很秀气的。 鲁 太太,如果四凤有不检点的地方,请您千万不要瞒我。 繁 不,不,(又笑了)她很好的。我只是说说这个情形。我自己有一个孩子,他才十七岁,--恐怕刚才你在花园见过--一个不十分懂事的孩子。 [鲁贵自书房门上。 贵 老爷催着太太去看病。 繁 没有人陪着克大夫么? 贵 王局长刚走,老爷自己在陪着呢。 鲁 太太,您先看去。我在这儿等着不要紧。 繁 不,我话还没有说完。(向鲁贵)你跟老爷说,说我没有病,我自己并没有要请医生 来。 贵 是,太太。(但不走) 繁 (看鲁贵)你在干什么? 贵 我等太太还有什么旁的事情要吩咐。 繁 (忽然想起来)有,你跟老爷回完话之後,你出去叫一个电灯匠,刚才我听说花园藤萝架上的就电线落下来了,走电,叫他赶快收拾一下,不要电了人。 贵 是,太太。 [贵由中门下。 繁 (见鲁妈立起)鲁奶奶,你还是坐呀。哦,这屋子又闷起来啦。(走到窗户,把窗户打开,回来,坐)这些天我就看着我这孩子奇怪,谁知这两天,他忽然跟我说他很喜欢四凤。 鲁 什么? 繁 也许预备要帮助她学费,叫她上学。 鲁 太太,这是笑话。 繁 我这孩子还想四凤嫁给他。 鲁 太太,请您不必往下说,我都明白了。 繁 (追一步)四凤比我的孩子大,四凤又是很聪明的女孩子,这种情形-- 鲁 (不喜欢繁漪的暧昧的口气)我的女儿,我总相信是个懂事,明白大体的孩子。我向来不愿意她到大公馆帮人,可是我信得过,我的女儿就帮这儿两年,她总不 会做出一点糊涂事的。 繁 鲁奶奶,我也知道四凤是个明白的孩子,不过有了这种不幸的情形,我的意思,是非常容易叫人发生误会的。 鲁 (叹气)今天我到这儿来是万没想到的事,回头我就预备把她带走,现在我就请太太准了她的长假。 繁 哦,哦,--如果你以为这样办好,我也觉得很妥当的,不过有一层,我怕,我的孩子有点傻气,他还是会找到你家里见四凤的。 鲁 您放心。我后悔得很,我不该把这个孩子一个人交给她的父亲管的,明天,我准离开此地,我会远远地带她走,不会见着周家的人。太太,我想现在带着我的女儿走。 繁 那么,也好。回头我叫帐房把工钱算出来。她自己的东西我可以派人送去,我有一箱子旧衣服,也可以带去,留着她以後在家里穿。 鲁 (自语)凤儿,我的可怜的孩子!(坐在沙发上,落泪)天哪。 繁 (走到鲁妈面前)不要伤心,鲁奶奶。如果钱上有什么问题,尽管到我这儿来,一定有办法。好好地带她回去,有你这样一个母亲教育她,自然比这儿好的。 [朴园由书房上。 朴 繁漪!(繁漪抬头。鲁妈站起,忙躲在一旁,神色大变,观察他。)你怎么还不去? 繁 (故意地)上哪儿? 朴 克大夫在等你,你不知道么? 繁 克大夫,谁是克大夫? 朴 跟你从前看病的克大夫。 繁 我的药喝够了,我不预备在喝了。 朴 那么你的病…… 繁 我没有病。 朴 (忍耐)克大夫是我在德国的好朋友,对于妇科很有研究。你的神经有点失常,他一定治得好。 繁 谁说我的神经失常?你们为什么这样咒我?我没有病,我没有病,我告诉你,我没有病! 朴 (冷酷地)你当着人这样胡喊乱闹,你自己有病,偏偏要讳病忌医,不肯叫医生治,这不就是神经上的病态么? 繁 哼,我假若是有病,也不是医生治得好的。(向饭厅门走) 朴 (大声喊)站住!你上哪儿去? 繁 (不在意地)到楼上去。 朴 (命令地)你应当听话。 繁 (好像不明白地)哦!(停,不经意地打量他)你看你!(尖声笑两声)你简直叫我 想笑。(轻蔑地笑)你忘了你自己是怎么样一个人啦!(又大笑,由饭厅跑下,重重地关上 门。) 朴 来人! [仆人上。 仆人 老爷! 朴 太太现在在楼上。你叫大少爷陪着克大夫到楼上去跟太太看病。 仆人 是,老爷。 朴 你告诉大少爷,太太现在神经病很重,叫他小心点,叫楼上老妈子好好地看着太太。 仆人 是,老爷。 朴 还有,叫大少爷告诉克大夫,说我有点累,不陪他了。 仆人 是,老爷。 [仆人下。朴园点着一枝吕宋烟,看见桌上的雨衣。 朴 (向鲁妈)这是太太找出来的雨衣吗? 鲁 (看着他)大概是的。 朴 (拿起看看)不对,不对,这都是新的。我要我的就雨衣,你回头跟太太说。 鲁 嗯。 朴 (看她不走)你不知道这间房子底下人不准随便进来么? 鲁 (看着他)不知道,老爷。 朴 你是新来的下人? 鲁 不是的,我找我的女儿来的。 朴 你的女儿? 鲁 四凤是我的女儿。 朴 那你走错屋子了。 鲁 哦。--老爷没有事了? 朴 (指窗)窗户谁叫打开的? 鲁 哦。(很自然地走到窗户,关上窗户,慢慢地走向中门。) 朴 (看她关好窗门,忽然觉得她很奇怪)你站一站,(鲁妈停)你--你贵姓? 鲁 我姓鲁。 朴 姓鲁。你的口音不像北方人。 鲁 对了,我不是,我是江苏的。 朴 你好像有点无锡口音。 鲁 我自小就在无锡长大的。 朴 (沉思)无锡?嗯,无锡(忽而)你在无锡是什么时候? 鲁 光绪二十年,离现在有三十多年了。 朴 哦,三十年前你在无锡? 鲁 是的,三十多年前呢,那时候我记得我们还没有用洋火呢。 朴 (沉思)三十多年前,是的,很远啦,我想想,我大概是二十多岁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在无锡呢。 鲁 老爷是那个地方的人? 朴 嗯,(沉吟)无锡是个好地方。 鲁 哦,好地方。 朴 你三十年前在无锡么? 鲁 是,老爷。 朴 三十年前,在无锡有一件很出名的事情-- 鲁 哦。 朴 你知道么? 鲁 也许记得,不知道老爷说的是哪一件? 朴 哦,很远的,提起来大家都忘了。 鲁 说不定,也许记得的。 朴 我问过许多那个时候到过无锡的人,我想打听打听。可是呢个时候在无锡的人,到现在不是老了就是死了,活着的多半是不知道的,或者忘了。 鲁 如若老爷想打听的话,无论什么事,无锡那边我还有认识的人,虽然许久不通音信,托他们打听点事情总还可以的。 朴 我派人到无锡打听过。--不过也许凑巧你会知道。三十年前在无锡有一家姓梅的。 鲁 姓梅的? 朴 梅家的一个年轻小姐,很贤慧,也很规矩,有一天夜里,忽然地投水死了,后来,后来,--你知道么? 鲁 不敢说。 朴 哦。 鲁 我倒认识一个年轻的姑娘姓梅的。 朴 哦?你说说看。 鲁 可是她不是小姐,她也不贤慧,并且听说是不大规矩的。 朴 也许,也许你弄错了,不过你不妨说说看。 鲁 这个梅姑娘倒是有一天晚上跳的河,可是不是一个,她手里抱着一个刚生下三天的男孩。听人说她生前是不规矩的。 朴 (苦痛)哦! 鲁 这是个下等人,不很守本分的。听说她跟那时周公馆的少爷有点不清白,生了两个儿子。生了第二个,才过三天,忽然周少爷不要了她,大孩子就放在周公馆,刚生的孩子抱在怀里,在年三十夜里投河死的。 朴 (汗涔涔地)哦。 鲁 她不是小姐,她是无锡周公馆梅妈的女儿,她叫侍萍。 朴 (抬起头来)你姓什么? 鲁 我姓鲁,老爷。 朴 (喘出一口气,沉思地)侍萍,侍萍,对了。这个女孩子的尸首,说是有一个穷人见着埋了。你可以打听得她的坟在哪儿么? 鲁 老爷问这些闲事干什么? 朴 这个人跟我们有点亲戚。 鲁 亲戚? 朴 嗯,--我们想把她的坟墓修一修。 鲁 哦--那用不着了。 朴 怎么? 鲁 这个人现在还活着。 朴 (惊愕)什么? 鲁 她没有死。 朴 她还在?不会吧?我看见她河边上的衣服,里面有她的绝命书。 鲁 不过她被一个慈善的人救活了。 朴 哦,救活啦? 鲁 以後无锡的人是没见着她,以为她那夜晚死了。 朴 那么,她呢? 鲁 一个人在外乡活着。 朴 那个小孩呢? 鲁 也活着。 朴 (忽然立起)你是谁? 鲁 我是这儿四凤的妈,老爷。 朴 哦。 鲁 她现在老了,嫁给一个下等人,又生了个女孩,境况很不好。 朴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鲁 我前几天还见着她! 朴 什么?她就在这儿?此地? 鲁 嗯,就在此地。 朴 哦! 鲁 老爷,你想见一见她么? 朴 不,不,谢谢你。 鲁 她的命很苦。离开了周家,周家少爷就娶了一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她一个单身人, 无亲无故,带着一个孩子在外乡什么事都做,讨饭,缝衣服,当老妈,在学校里伺候人。 朴 她为什么不再找到周家? 鲁 大概她是不愿意吧?为着她自己的孩子,她嫁过两次。 朴 以後她又嫁过两次? 鲁 嗯,都是很下等的人。她遇人都很不如意,老爷想帮一帮她么? 朴 好,你先下去。让我想一想。 鲁 老爷,没有事了?(望着朴园,眼泪要涌出)老爷,您那雨衣,我怎么说? 朴 你去告诉四凤,叫她把我樟木箱子里那件旧雨衣拿出来,顺便把那箱子里的几件旧衬衣也捡出来。 鲁 旧衬衣? 朴 你告诉她在我那顶老的箱子里,纺绸的衬衣,没有领子的。 鲁 老爷那种纺绸衬衣不是一共有五件?您要哪一件? 朴 要哪一件? 鲁 不是有一件,在右袖襟上有个烧破的窟窿,后来用丝线绣成一朵梅花补上的?还有一件,-- 朴 (惊愕)梅花? 鲁 还有一件绸衬衣,左袖襟也绣着一朵梅花,旁边还绣着一个萍字。还有一件,-- 朴 (徐徐立起)哦,你,你,你是-- 鲁 我是从前伺候过老爷的下人。 朴 哦,侍萍!(低声)怎么,是你? 鲁 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朴 你--侍萍?(不觉地望望柜上的相片,又望鲁妈。) 鲁 朴园,你找侍萍么?侍萍在这儿。 朴 (忽然严厉地)你来干什么? 鲁 不是我要来的。 朴 谁指使你来的? 鲁 (悲愤)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朴 (冷冷地)三十年的工夫你还是找到这儿来了。 鲁 (愤怨)我没有找你,我没有找你,我以为你早死了。我今天没想到到这儿来,这是天要我在这儿又碰见你。 朴 你可以冷静点。现在你我都是有子女的人,如果你觉得心里有委屈,这么大年级,我们先可以不必哭哭啼啼的。 鲁 哭?哼,我的眼泪早哭干了,我没有委屈,我有的是恨,是悔,是三十年一天一天我自己受的苦。你大概已经忘了你做的事了!三十年前,过年三十的晚上我生下你的第二个儿子才三天,你为了要赶紧娶那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你们逼着我冒着大雪出去,要我离开你们周家的门。 朴 从前的恩怨, 过了几十年,又何必再提呢? 鲁 那是因为周大少爷一帆风顺,现在也是社会上的好人物。可是自从我被你们家赶出来以後,我没有死成,我把我的母亲可给气死了,我亲生的两个孩子你们家里逼着我留在你们家里。 朴 你的第二个孩子你不是已经抱走了么? 鲁 那是你们老太太看着孩子快死了,才叫我抱走的。(自语)哦,天哪,我觉得我像在做梦。 朴 我看过去的事不必再提起来吧。 鲁 我要提,我要提,我闷了三十年了!你结了婚,就搬了家,我以为这一辈子也见不着你了;谁知道我自己的孩子个个命定要跑到周家来,又做我从前在你们家做过的事。 朴 怪不得四凤这样像你。 鲁 我伺候你,我的孩子再伺候你生的少爷们。这是我的报应,我的报应。 朴 你静一静。把脑子放清醒点。你不要以为我的心是死了,你以为一个人做了一件于心 不忍的是就会忘了么?你看这些家俱都是比从前顶喜欢的动向,多少年我总是留着,为着纪念你。 鲁 (低头)哦。 朴 你的生日--四月十八--每年我总记得。一切都照着你是正式嫁 过周家的人看, 甚至于你因为生萍儿,受了病,总要关窗户,这些习惯我都保留着,为是不忘你,祢补我的罪过。 鲁 (叹一口气)现在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些傻话请你不必说了。 朴 那更好了。那么我见可以明明白白地谈一谈。 鲁 不过我觉得没有什么可谈的。 朴 话很多。我看你的性情好像没有大改,--鲁贵像是个很不老实的人。 鲁 你不明白。他永远不会知道的。 朴 那双方面都好。再有,我要问你的,你自己带走的儿子在哪儿? 鲁 他在你的矿上做工。 朴 我问,他现在在哪儿? 鲁 就在门房等着见你呢。 朴 什么?鲁大海?他!我的儿子? 鲁 他的脚趾头因为你的不小心,现在还是少一个的。 朴 (冷笑)这么说,我自己的骨肉在矿上鼓励罢工,反对我! 鲁 他跟你现在完完全全是两样的人。 朴 (沉静)他还是我的儿子。 鲁 你不要以为他还会认你做父亲。 朴 (忽然)好!痛痛快快地!你现在要多少钱吧? 鲁 什么? 朴 留着你养老。 鲁 (苦笑)哼,你还以为我是故意来敲诈你,才来的么? 朴 也好,我们暂且不提这一层。那么,我先说我的意思。你听着,鲁贵我现在要辞退的,四凤也要回家。不过-- 鲁 你不要怕,你以为我会用这种关系来敲诈你么?你放心,我不会的。大后天我就会带四凤回到我原来的地方。这是一场梦,这地方我绝对不会再住下去。 朴 好得很,那么一切路费,用费,都归我担负。 鲁 什么? 朴 这于我的心也安一点。 鲁 你?(笑)三十年我一个人都过了,现在我反而要你的钱? 朴 好,好,好,那么你现在要什么? 鲁 (停一停)我,我要点东西。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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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 什么?说吧? 鲁 (泪满眼)我--我只要见见我的萍儿。 朴 你想见他? 鲁 嗯,他在哪儿? 朴 他现在在楼上陪着他的母亲看病。我叫他,他就可以下来见你。不过是-- 鲁 不过是什么? 朴 他很大了。 鲁 (追忆)他大概是二十八了吧?我记得他比大海只大一岁。 朴 并且他以为他母亲早就死了的。 鲁 哦,你以为我会哭哭啼啼地叫他认母亲么?我不会那么傻的。我难道不知道这样的母亲只给自己的儿子丢人么?我明白他的地位,他的教育,不容他承认这样的母亲。这些年我也学乖了,我只想看看他,他究竟是我生的孩子。你不要怕,我就是告诉他,白白地增加他的烦恼,他自己也不愿意认我的。 朴 那么,我们就这样解决了。我叫他下来,你看一看他,以後鲁家的人永远不许再到周家来。 鲁 好,希望这一生不至于再见你。 朴 (由衣内取出皮夹的支票签好)很好,这胡思乱想一张五千块钱的支票,你可以先拿 去用。算是拟补我一点罪过。 鲁 (接过支票)谢谢你。(慢慢撕碎支票) 朴 侍萍。 鲁 我这些年的苦不是你那钱就算得清的。 朴 可是你-- [外面争吵声。鲁大海的声音:“放开我,我要进去。”三四个男仆声:“不成,不成,老爷睡觉呢。”门外有男仆等与大海的挣扎声。 朴 (走至中门)来人!(仆人由中门进)谁在吵? 仆人 就是那个工人鲁大海!他不讲理,非见老爷不可。 朴 哦。(沉吟)那你叫他进来吧。等一等,叫人到楼上请大少爷下楼,我有话问他。 仆人 是,老爷。 [仆人由中门下。 朴 (向鲁妈)侍萍,你不要太固执。这一点钱你不收下,将来你会后悔的。 鲁 (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仆人领着大海进,大海站在左边,三四仆人立一旁。 大 (见鲁妈)妈,您还在这儿? 朴 (打量鲁大海)你叫什么名字? 大 (大笑)董事长,您不要向我摆架子,您难道不知道我是谁么? 朴 你?我只知道你是罢工闹得最凶的工人代表。 大 对了,一点儿也不错,所以才来拜望拜望您。 朴 你有什么事吧? 大 董事长当然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 朴 (摇头)我不知道。 大 我们老远从矿上来,今天我又在您府上大门房里从早上六点钟一直等到现在,我就是要问问董事长,对于我么工人的条件,究竟是允许不允许? 朴 哦,那么--那么,那三个代表呢? 大 我跟你说吧,他们现在正在联络旁的工会呢。 朴 哦,--他们没告诉旁的事情么? 大 告诉不告诉于你没有关系。--我问你,你的意思,忽而软,忽而硬,究竟是怎么回子? [周萍由饭厅上,见有人,即想退回。 朴 (看萍)不要走,萍儿!(视鲁妈,鲁妈知萍为其子,眼泪汪汪地望着他。) 萍 是,爸爸。 朴 (指身侧)萍儿,你站在这儿。(向大海)你这么只凭意气是不能交涉事情的。 大 哼,你们的手段,我都明白。你们这样拖延时候不姑是想去花钱收买少数不要脸的败类,暂时把我们骗在这儿。 朴 你的见地也不是没有道理。 大 可是你完全错了。我们这次罢工是有团结的,有组织的。我们代表这次来并不是来求你们。你听清楚,不求你们。你们允许就允许;不允许,我们一直罢工到底,我们知道你们不到两个月整个地就要关门的。 朴 你以为你们那些代表们,那些领袖们都可靠吗? 大 至少比你们只认识洋钱的结合要可靠得多。 朴 那么我给你一件东西看。 [朴园在桌上找电报,仆人递给他;此时周冲偷偷由左书房进,在旁偷听。 朴 (给大海电报)这是昨天从矿上来的电报。 大 (拿过去看)什么?他们又上工了。(放下电报)不会,不会。 朴 矿上的工人已经在昨天早上复工,你当代表的反而不知道么? 大 (惊,怒)怎么矿上警察开枪打死三十个工人就白打了么?(又看电报,忽然笑起来)哼,这是假的。你们自己假作的电报来离间我们的。(笑)哼,你们这种卑鄙无赖的行为! 萍 (忍不住)你是谁?敢在这儿胡说? 朴 萍儿!没有你的话。(低声向大海)你就这样相信你那同来的代表么? 大 你不用多说,我明白你这些话的用意。 朴 好,那我把那复工的合同给你瞧瞧。 大 (笑)你不要骗小孩子,复工的合同没有我们代表的签字是不生效力的。 朴 哦,(向仆)合同!(仆由桌上拿合同递他)你看,这是他们三个人签字的合同。 大 (看合同)什么?(慢慢地,低声)他们三个人签了字。他们怎么会不告诉我就签了字呢?他们就这样把我不理啦? 朴 对了,傻小子,没有经验只会胡喊是不成的。 大 那三个代表呢? 朴 昨天晚车就回去了。 大 (如梦初醒)他们三个就骗了我了,这三个没有骨头的东西,他们就把矿上的工人们卖了。哼,你们这些不要脸的董事长,你们的钱这次又灵了。 萍 (怒)你混帐! 朴 不许多说话。(回头向大海)鲁大海,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说话--矿上已经把你开除了。 大 开除了? 冲 爸爸,这是不公平的。 朴 (向冲)你少多嘴,出去!(冲由中门走下) 大 哦,好,好,(切齿)你的手段我早就领教过,只要你能弄钱,你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叫警察杀了矿上许多工人,你还-- 朴 你胡说! 鲁 (至大海前)别说了,走吧。 大 哼,你的来历我都知道,你从前在哈尔滨包修江桥,故意在叫江堤出险-- 朴 (低声)下去! [仆人等啦他,说“走!走!” 大 (对仆人)你们这些混帐东西,放开我。我要说,你故意淹死了二千二百个小工,每一个小工的性命你扣三百块钱!姓周的,你发的是绝子绝孙的昧心财!你现在还-- 萍 (忍不住气,走到大海面前,重重地大他两个嘴巴。)你这种混帐东西!(大海立刻要还手,倒是被周宅的仆人们拉住。)打他。 大 (向萍高声)你,你(正要骂,仆人一起打大海。大海头流血。鲁妈哭喊着护大海。) 朴 (厉声)不要打人!(仆人们停止打大海,仍拉着大海的手。) 大 放开我,你们这一群强盗! 萍 (向仆人)把他拉下去。 鲁 (大哭起来)哦,这真是一群强盗!(走至萍前,抽咽)你是萍,--凭,--凭什么打我的儿子? 萍 你是谁? 鲁 我是你的--你打的这个人的妈。 大 妈,别理这东西,您小心吃了他们的亏。 鲁 (呆呆地看着萍的脸,忽而又大哭起来)大海,走吧,我们走吧。(抱着大海受伤的头哭。) 萍 (过意不去地)父亲。 朴 你太鲁莽了。 萍 可是这个人不应该乱侮辱父亲的名誉啊。 [半晌。 朴 克大夫给你母亲看过了么? 萍 看完了,没有什么。 朴 哦,(沉吟,忽然)来人! [仆人由中门上。 朴 你告诉太太,叫她把鲁贵跟四凤的工钱算清楚,我已经把他们辞了。 仆人 是,老爷。 萍 怎么?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朴 你不知道刚才这个工人也姓鲁,他就是四凤的哥哥么? 萍 哦,这个人就是四凤的哥哥?不过,爸爸-- 朴 (向下人)跟太太说,叫帐房跟鲁贵同四凤多算两个月的工钱,叫他们今天就去。去吧。 [仆人由饭厅下。 萍 爸爸,不过四凤同鲁贵在家里都很好。很忠诚的。 朴 哦,(呵欠)我很累了。我预备到书房歇一下。你叫他们送一碗浓一点的普洱茶来。 萍 是,爸爸。 [朴园由书房下。 萍 (叹一口气)嗨!(急由中门下,冲适由中门上。) 冲 (着急地)哥哥,四凤呢? 萍 我不知道。 冲 是父亲要辞退四凤么? 萍 嗯,还有鲁贵。 冲 即使她的哥哥得罪了父亲,我们不是把人家打了么?为什么欺负这么一个女孩子干什么? 萍 你可问父亲去。 冲 这太不讲理了。 萍 我也这样想。 冲 父亲在哪儿? 萍 在书房里。 [冲走至书房,萍在屋里踱来踱去。四凤由中门走进,颜色苍白,泪还垂在眼角。 萍 (忙走至四凤前)四凤,我对不起你,我实在不认识他。 四 (用手摇一摇,满腹说不出的话。) 萍 可是你哥哥也不应该那样乱说话。 四 不必提了,错得很。(即向饭厅去) 萍 你干什么去? 四 我收拾我自己的东西去。再见吧,明天你走,我怕不能见你了。 萍 不,你不要去。(拦住她) 四 不,不,你放开我。你不知道我们已经叫你们辞了么? 萍 (难过)凤,你--你饶恕我么? 四 不,你不要这样。我并不怨你,我知道早晚是有这么一天的,不过,今天晚上你千万不要来找我。 萍 可是,以後呢? 四 那--再说吧! 萍 不,四凤,我要见你,今天晚上,我一定要见你,我有许多话要同你说。四凤,你… … 四 不,无论如何,你不要来。 萍 那你想旁的法子来见我。 四 没有旁的法子。你难道看不出这是什么情形么? 萍 要这样,我是一定要来的。 四 不,不,你不要胡闹,你千万不…… [繁漪由饭厅上。 四 哦,太太。 繁 你们在那而啊!(向四凤)等一回,你的父亲叫电灯匠就回来。什么东西,我可以交给他带回去。也许我派人跟你送去--你家住在什么地方? 四 杏花巷十号。 繁 你不要难过,没事可以常来找我。送你的衣服,我回头叫人送到你那里去。是杏花巷十号吧? 四 是,谢谢太太。 [鲁妈在外面叫“四凤!四凤!” 四 妈,我在这儿。 [鲁妈由中门上。 鲁 四凤,收拾收拾零碎的东西,我们先走吧。快下大雨了。 [风声,雷声渐起。 四 是,妈妈。 鲁 (向繁漪)太太,我们走了。(向四凤)四凤,你跟太太谢谢。 四 (向太太请安)太太,谢谢!(含着眼泪看萍,萍缓缓地转过头去。) [鲁妈与四凤由中门下,风雷声更大。 繁 萍,你刚才同四凤说的什么? 萍 你没有权利问。 繁 萍,你不要以为她会了解你。 萍 这是什么意思? 繁 你不要再骗我,我问你,你说要到哪儿去? 萍 用不着你问。请你自己放尊重一点。 繁 你说,你今天晚上预备上哪儿去? 萍 我--(突然)我找她。你怎么样? 繁 (恫吓地)你知道她是谁,你是谁么? 萍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真喜欢她,她也喜欢我。过去这些日子,我知道你早明白的很,现在你既然愿意说破,我当然不必瞒你。 繁 你受过这样高等教育的人现在同这么一个底下人的女儿,这是一个下等女人-- 萍 (爆烈)你胡说!你不配说她下等,你不配,她不像你,她-- 繁 (冷笑)小心,小心!你不要把一个失望的女人逼得太狠了,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萍 我已经打算好了。 繁 好,你去吧!小心,现在(望窗外,自语,暗示着恶兆地)风暴就要起来了! 萍 (领悟地)谢谢你,我知道。 [朴园由书房上。 朴 你们在这儿说什么? 萍 我正跟母亲说刚才的事呢。 朴 他们走了么? 繁 走了。 朴 繁漪,冲儿又叫我说哭了,你叫他出来,安慰安慰他。 繁 (走到书房门口)冲儿!冲儿!(不听见里面答应的声音,便走进去。) [外面风雷声大作。 朴 (走到窗前望外面,风声甚烈,花盆落地大碎的声音。)萍儿,花盆叫大风吹倒了,你叫下人快把这窗关上。大概是暴风雨就要下来了。 萍 是,爸爸!(由中门下) [朴园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闪电。幕落。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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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幕 --杏花巷十号,在鲁贵家里。--

下面是鲁家屋外的情景。

车站的钟打了十下,杏花巷的老少还沿着那白天蒸发着臭气,只有半夜才从租界区域吹来一阵好凉风的水塘边上乘凉。虽然方才落了一阵暴雨,天气还是郁热难堪,太空黑漆漆地布满了了恶相的黑云,人们都像晒在太阳下的小草,虽然半夜里沾了点露水,心里还是热燥燥的,期望着再来一次的雷雨。倒是躲在池塘芦草下的青蛙叫得起劲,一直不停。闲人谈话的声音有一阵没一阵地。无星的天空时而打着没雷的闪电,蓝森森地一晃,闪露出来池塘边的垂柳在水面颤动着。闪光过去,还是黑黝黝的一片。

渐渐乘凉的人散了,四周围静下来,雷又隐隐地响着,青蛙像是吓得不敢多叫,风又吹起来,柳叶沙沙地。在深巷里,野狗寂寞地狂吠着。

以後闪电更亮得蓝森森地可怕,雷也更凶恶似地隆隆地滚着,四周却更沉闷地静下来,偶尔听见几声青蛙叫和更大的木梆声,野狗的吠声更稀少,狂雨就快要来了。

最後暴风暴雨,一直到闭幕。

不过观众看见的还是四凤的屋子,(即鲁贵两间房的内屋)前面的叙述除了声音只能由屋子中间一层木窗户显出来。

在四凤的屋子里面呢:

鲁家现在才吃完晚饭,每个人的心绪都是烦恶的。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在一个屋角,鲁大海一个人在擦什么东西。鲁妈同四凤一句话也不说,大家静默着。鲁妈低着头在屋子中间的圆桌旁收拾筷子碗,鲁贵坐在左边一张靠椅上,喝得醉醺醺地,眼睛发了红丝,像个猴子,半身倚着靠背,望着鲁妈打着噎。他的赤脚忽然放在椅子上,忽然又平拖在地上,两条腿像人字似地排开,他穿一件白汗衫,半臂已经汗透了,贴在身上,他不住地摇着芭蕉扇。

四凤在中间窗户前面站着:背朝着观众,面向窗外不安地望着,窗外池塘边有乘凉的人们说着闲话,有青蛙的叫声。她时而不安地像听见了什么似的,时而又转过头看了看鲁贵,又烦厌地迅速转过去。在她旁边靠左墙是一张搭好的木板床,上面铺着凉席,一床很干净的夹被,一个凉草枕和一把蒲扇,很整齐地放在上面。

屋子很小,像一切穷人的屋子,屋顶低低地压在头上。床头上挂着一张烟草公司的广告画,在左边的墙上贴着过年时粘上的旧画,已经破烂许多地方。靠着鲁贵坐的唯一的一张椅子立了一张小方桌,上面有镜子,梳子,女人用的几件平常的化妆品,那大概是四凤的梳妆台了。在左墙有一条板凳,在中间圆桌旁边孤零零地立着一个圆凳子,在右边四凤的床下正排着两三双很时髦的鞋,鞋的下头,有一只箱子,上面铺着一块白布,放着一个瓷壶同两三个粗的碗。小圆桌上放着一盏洋油灯,上面罩一个鲜红美丽的纸灯罩;还有几件零碎的小东西;在暗淡的灯影里,零碎的小东西虽然看不清楚,却依然领人觉得这大概是一个女人的住房。这屋子有两个门,在左边--就是有木床的一边--开着一个小门,外面挂着一幅强烈的有花的红幔,里面存着煤,一两件旧家俱,四凤为着自己换衣服用的。右边有一个破旧的木门,通着鲁家的外间,外面是鲁贵住的地方,是今晚鲁贵夫妇睡的处所。那外间屋的门就通着池塘边泥泞的小道。这里间与外间相连的木门,旁边侧立一副铺板。

开幕时正是鲁贵兴致淋漓地刚刚倒完了半咒骂式的家庭训话。屋内都是沉默而紧张的。沉闷中听得出池塘边唱着淫荡的春曲,参杂着乘凉人们的谈话。各人在想各人的心思,低着头不做声。鲁贵满身是汗,因为喝酒喝得太多,说话也过于卖了力气,嘴里流着涎水,脸红的吓人,他好像很得意自己在家里的位置同威风,拿着那把破芭蕉扇,挥着,舞着,指着。为汗水浸透了似的肥脑袋探向前面,眼睛迷腾腾地,在各个人的身上扫来扫去。

大海依旧擦他的手枪,两个女人都不做声,等着鲁贵继续嘶喊,这时青蛙同卖唱的叫声传了过来。四凤立在窗户前,偶而深深地叹着气。

贵 (咳嗽起来)他妈的!(一口痰吐在地上,兴奋地问着)你们听,你们哪一个对得起 我?(向四凤同大海)你们不要不愿意听,你们哪一个人不是我辛辛苦苦养到大?可是现在你们哪一件是做的对得起我?(先向左,对大海)你说?(忽向右,对四凤)你说?(对着站在中间圆桌旁的鲁妈,胜利地)你也说说,这都是你的好孩子啊!(拍,又一口痰)。

[静默。听外面胡琴,同唱声。

大 (向四凤)这是谁?快十点半还在唱? 四 (随意地)一个瞎子同他老婆,每天在这儿卖唱的。(挥着扇,微微叹一口气) 贵 我是一辈子犯小人,不走运。刚在周家混了两年,孩子都安置好了,就叫你(指鲁妈)连累下去了。你回家一次就出一次事。刚才是怎么回事?我叫完电灯匠回公馆,凤儿的事没有了,连我的老根子也拔了。妈的,你不来,(指鲁妈)我能倒这样的霉?(又一口痰) 大 (放下手枪)你要骂我就骂我,别指东说西,欺负妈好说话。 贵 我骂你?你是少爷!我骂你?你连人家有钱的人都当面骂了,我敢骂你? 大 (不耐烦)你喝了不到两盅酒,就叨叨叨,叨叨叨,这半点钟你够不够? 贵 够?哼,我一肚子的冤屈,一肚子的火,我没个够!当初你爸爸也不是没叫人伺候过,吃喝玩乐,我哪一样没讲究过!自从娶了你的妈,我是家败人亡,一天不如一天,一天不如一天,…… 四 那不是你自己赌钱输光的! 大 你别理他,让他说。 贵 (只顾嘴头说得畅快,如同自己是唯一的牺牲者一样)我告诉你,我是家败人亡,一天不如一天。我受人家的气,受你们的气。现在好,连想受人家的气也不成了,我跟你们一块儿饿着肚子等死。你们想想,你们是哪一件事对得起我?(忽而觉得自己的腿没处放,面向鲁妈)侍萍,把那凳子拿过来,我放放大腿。 大 (看着鲁妈,叫她不要管)妈!(然而鲁妈还是拿了那唯一的圆凳子过来,放在鲁贵的脚下。他把腿放好) 贵 (望着大海)可是这怪谁?你把人家骂了,人家一气,当然就把我们辞了。谁叫我是 你的爸爸呢?大海,你心里想想,我这么大年纪,要跟着你饿死;我要是饿死,你是哪一点对得起我?我问问你,我要是这样死了? 大 (忍不住,立起,大声)你死就死了,你算老几? 贵 (吓醒了一点)妈的,这孩子! | 鲁 大海! |(同时惊恐地喊出) 四 哥哥 | 贵 (看见大海那副魁梧的身体,同手里拿着的枪,心里有点怕,笑着)你看看,这孩子这点小脾气!--(又接着说)咳,说回来,这也不能就怪大海,周家的人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我伺候他们两年,他们那点出息我哪一样不知道?反正有钱人家顶方便,做了坏事,外面比做了好事装得还体面;文明词越用得多,心里头越男盗女娼。王八蛋!别看今天我走的时候,老爷太太装模作样地跟我尽打官话,好东西,明儿见!他们家里这点出息当我不知道? 四 (怕他胡闹)爸!你可,你可千万别去周家! 贵 (不觉骄傲起来)哼,明天,我把周家太太大少爷这点老底子给他一个宣布,就连老头这老王八蛋也得给我跪下磕头。忘恩负义的东西!(得意地咳嗽起来)。他妈的!(拍地又一口痰吐在地上,向四凤)茶呢? 四 爸,你真是喝醉了么?刚才不跟你放在桌上么? 贵 (端起杯子,对四凤)这是白水,小姐!(泼在地上)。 四 (冷冷地)本来是白水,没有茶。 贵 (因为她打断他的兴头,向四凤)混帐。我吃完饭总要喝杯好茶,你还不知道么? 大 (故意地)哦,爸爸吃完饭还要喝茶的。(向四凤)四凤,你怎么不把那一两四块八的龙井沏上,尽叫爸爸生气! 四 龙井,家里连茶叶末也没有。 大 (向贵)听见了没有?你就将就喝杯开水吧,别这样穷讲究啦。(拿一杯白开水,放在他身旁桌上,走开。) 贵 这是我的家。你要看着不顺眼,你可以滚开。 大 (上前)你,你-- 鲁 (阻大海)别,别,好孩子。看在妈的份上,别同他闹。 贵 你自己觉得挺不错,你到家不到两天,就闹这么大的乱子,我没有说你,你还要大我么?你给我滚! 大 (忍着)妈,他这样子我实在看不下去。妈,我走了。 鲁 胡说。就要下雨,你上哪儿去? 大 我有点事。办不好,也许到车厂拉车去。 鲁 大海,你-- 贵 走,走,让他走。这孩子就是这点穷骨头。叫他滚,滚,滚! 大 你小心点。你少惹我的火! 贵 (赖皮)你妈在这儿。你敢把你的爹怎么样?你这杂种! 大 什么,你骂谁? 贵 我骂你。你这-- 鲁 (向贵)你别不要脸,你少说话! 贵 我不要脸?我没有在家养私孩子,还带着个(指大海)嫁人。 鲁 (心痛极)哦,天! 大 (抽出手枪)我--我打死你这老东西!(对鲁贵)

[鲁贵叫,站起。急到里间,僵立不动。

贵 (喊)枪,枪,枪。 四 (跑到大海的面前,抱着他的手)哥哥。 鲁 大海你放下。 大 (对鲁贵)你跟妈说,说自己错了,以後永远不再乱说话,乱骂人。 贵 哦-- 大 (进一步)说呀! 贵 (被胁)你,你--你先放下。 大 (气愤地)不,你先说。 贵 好。(向鲁妈)我说错了,我以後永远不乱说,不骂人了。 大 (指那唯一的圆椅)还坐在那儿! 贵 (颓唐地坐在椅上,低着头咕噜着)这小杂种! 大 哼,你不直得我卖这么大的力气。 鲁 放下。大海,你把手枪放下。 大 (放下手枪,笑。)妈,妈您别怕,我是吓唬吓唬他。 鲁 给我。你这手枪是哪儿弄来的? 大 从矿上带来的,警察打我们的时候掉下的,我拾起来了。 鲁 你现在带在身上干什么? 大 不干什么。 鲁 不,你要说。 大 (狞笑)没有什么,周家逼着我,没有路走,这就是一条路。 鲁 胡说,交给我。 大 (不肯)妈! 鲁 刚才吃饭的时候我跟你说过。周家的事算完了,我们姓鲁的永远不提他们了。 大 (低声,缓慢地)可是我们在矿上流的血呢?周家大少爷刚才打在我脸上的巴掌呢?就完了么? 鲁 嗯,完了。这一本帐算不清楚,报复是完不了的。什么都是天定,妈愿你多受点苦。 大 那是妈自己,我-- 了 (高声)大海,你是我最爱的孩子,你听着,我从来不用这样的口气对你说过话。你要是伤了周家的人,不管是那里的老爷或者少爷,你只要伤害了他们,我是一辈子也不认你的。 大 可是妈--(恳求) 鲁 (肯定地)你知道妈的脾气,你若要做了妈最怕你做的事情,妈就死在你的面前。 大 (长叹一口气)哦,妈,您--(仰头望,又低下头来)那我会恨--恨他们一辈子。 鲁 (叹一口气)天,那就不能怪我了。(向大海)把手枪给我。(大海不肯)交给我! (走近大海,把手枪拿了过来。) 大 (痛苦)妈,您-- 四 哥哥,你给妈! 大 那么您拿去吧。不过您搁的地方得告诉我。 鲁 好,我放在这个箱子里。(把手枪放在床头的木箱里)可是(对大海)明天一早我就 报告警察,把枪交给他。 贵 对极了,这才是正经。 大 你少说话! 鲁 大海。不要这样同父亲说话。 大 (看鲁贵,又转头)好,妈,我走了。我看车厂子里有认识的人没有。 鲁 好,你去。你可得准回来。一家人不许这样呕气。 大 嗯。就回来。

[大海由左边与外间通的房门下,听见他关外房大门的声音。鲁贵立起来看着大海走出去,怀着怨气又回来站在圆桌旁。

贵 (自言自语)这个小王八蛋!(问鲁妈)刚才我叫你买茶叶,你为什么不买? 鲁 没有闲钱。 贵 可是,四凤,我的钱呢?--刚才你们从公馆领来的工钱呢? 四 您说周公馆多给的两个月工钱? 贵 对了,一共连新加旧六十块钱。 四 (知道早晚也要告诉他)嗯,是的,还给人啦。 贵 什么,你还给人啦? 四 刚才赵三又来堵门要你赌帐,妈就把那个钱都还给他了。 贵 (问鲁妈)六十块钱?都还了帐啦! 鲁 嗯,把你这次的赌帐算是还清了。 贵 (急了)妈的,我的家就是叫你们这样败了的,现在是还帐的时候么? 鲁 (沉静地)都还清了好。这儿的家我预备不要了。 贵 这儿的家你不要么? 鲁 我想,大后天就回济南去。 贵 你回济南,我跟四凤在这儿,这个家也得要啊。 鲁 这次我带着四凤一块儿走,不叫她一个人在这儿了。 贵 (对四凤笑)四凤,你听你妈带着你走。 鲁 上次我走的时候,我不知道我的事情怎么样。外面人地生疏,在这儿四凤有邻居张大婶照应她,我自然不带她走。现在我那边的事已经定了。四凤在这儿又没有事,我为什么不带她走? 四 (惊)您,您真要带我走? 鲁 (沉痛地)嗯,妈以後说什么也不离开你了。 贵 不成,这我们得好好商量商量。 鲁 这有什么可商量的?你要愿意去,大后天一块儿走也可以。不过那儿是找不着你这一帮赌钱的朋友的。 贵 我自然不到那儿去。可是你要带四凤到那儿干什么? 鲁 女孩子当然随着妈走,从前那是没有法子。 贵 (滔滔地)四凤跟我有吃有穿,见的是场面人。你带着她,活受罪,干什么? 鲁 (对他没有办法)跟你也说不明白。你问问她愿意跟我还是愿意跟你? 贵 自然是愿意跟我。 鲁 你问她! 贵 (自信一定胜利)四凤,你过来,你听清楚了。你愿意怎么样?随你。跟你妈,还是跟我?(四凤转过身来,满脸的眼泪)咦,这孩子,你哭什么? 鲁 哦,凤儿,我的可怜的孩子。 贵 说呀,这不是大姑娘上轿,说呀! 鲁 (安慰地)哦,凤儿,告诉我,刚才你答应得好好地,愿意跟着妈走,现在又怎么哪?告诉我,好孩子。老实地告诉妈,妈还是喜欢你。 贵 你说你让她走,她心里不高兴。我知道,她舍不得这个地方。(笑) 四 (向鲁贵)去!(向鲁妈)别问我,妈,我心里难过。妈,我的妈,我是跟你走的。 妈呀!(抽咽,扑在鲁妈的怀里)。 鲁 哦,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今天受了委屈了。 贵 你看看,这孩子一身小姐气,她要个你不是受罪么? 鲁 (向鲁贵)你少说话,(对四凤)妈命不好,妈对不起你,别难过!以後跟妈在一块儿。没有人会欺负你,哦,我的心肝孩子。

[大海由左边上。

大 妈,张家大婶回来了。我刚才在路上碰见的。 鲁 你,你提到我们卖家俱的事么? 大 嗯,提了。她说,她能想法子。 鲁 车厂上找着认识的人么? 大 有,我还要出去:找一个保人。 鲁 那么我们一同出去吧。四凤,你等着我,我就回来! 大 (对鲁贵)再见,你酒醒了点么?(向四凤)今天晚上我恐怕不回家睡觉。

[大海,鲁妈同下。

贵 (目送他们出去)哼,这东西!(见四凤立在窗前,便向她)你妈走了,四凤。你说 吧,你预备怎么样呢? 四 (不理他,叹一口气,听外面的青蛙声同雷声。) 贵 (蔑视)你看,你这点心思还不浅。 四 (掩饰)什么心思?天气热,闷得难受。 贵 你不要骗我,你吃完饭眼神直瞪瞪的,你在想什么? 四 我不想什么。 贵 (故意伤感地)凤儿,你是我的明白孩子。我就有你这一个亲女儿,你跟你妈一走,那就剩我一个人在这儿哪。 四 你别说了,我心里乱得很。(外面打闪)你听,远远又打雷。 贵 孩子,别打岔,你真预备跟你妈回济南么? 四 嗯。(吐一口气)。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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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a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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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 (无聊地唱)“花开花谢年年有,人过了青春不再来!”哎。(忽然地)四凤,人活着就是两三年好日子,好机会一错过就完了。 四 您,您去吧。我困了。 贵 (徐徐诱进)周家的事你不要怕。有了我,明天我们还是得回去。你真走得开,(暗指地)你放得下这样好的地方么?你放得下周家-- 四 (怕他)您不要乱说了。您睡去吧!外边乘凉的人 都散了。您为什么不睡去? 贵 你不要胡思乱想。(说真心话)这世界没有一个人靠得住,只有钱是真的。唉,偏偏你同你母亲不知道钱的好处。 四 听,我像是听见有人来敲门。[外面敲门声。

贵 快十一点,这会有谁? 四 爸爸,您让我去看。 贵 别,让我出去。

[鲁贵开左门一半。

贵 谁? 外面的声音 这儿姓鲁么? 贵 是啊,干什么? 外面的声音 找人。 贵 你是谁? 外面的声音 我姓周。 贵 (喜形于色)你看,来的不是?周家的人来了。 四 (惊骇着,忙说)不,爸爸,您说我们都出去了。 贵 咦,(乖巧地看她一眼)这叫什么话?

[鲁贵下。

四 (把屋子略微收拾一下,不用的东西放在左边帐后的小屋里,立在右边角上,等候着客进来。

[这时,听见周冲同鲁贵说话的声音,一时鲁贵同周冲上。

冲 (见着四凤高兴地)四凤! 四 (奇怪地望着)二少爷! 贵 (谄笑)您别见笑我,我们这儿穷地方。 冲 (笑)这地方真不好找。外边有一片水,很好的。 贵 二少爷。您先坐下。四凤(指圆桌)你把那张好椅子拿过来。 冲 (见四凤不说话)四凤,怎么,你不舒服么? 四 没有。--(规规矩矩地)二少爷,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要是太太知道了,你-- 冲 这是太太叫我来的。 贵 (明白了一半)太太要您来的? 冲 嗯,我自己也想来看看你们。(问四凤)你哥哥同母亲呢? 贵 他们出去了。 四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冲 (天真地)母亲告诉我的。没想到这地方还有一大片水,一下雨真滑,黑天要是不小心容易摔下去。 贵 二少爷,您没摔着么? 冲 (稀罕地)没有。我坐家里的车,很有趣的。(四面望望这屋子的摆设,很高兴地笑着,看四凤)哦,你原来在这儿! 四 我看你赶快回家吧。 贵 什么? 冲 (忽然)对了,我忘了我为什么来的了。妈跟我说,你们离开我家,她很不放心;她怕你们找不着事情,叫我送给你一百块钱。(拿出钱) 四 什么? 贵 (以为周家的人怕得罪他,得意地笑着,对四凤)你看人家多厚道,到底是人家有钱的人。 四 不,二少爷,你替我谢谢太太,我们好好过日子。拿回去吧。 贵 (向四凤)你看你,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太太叫二少爷亲自送来,这点意思我们好意思不领下么?(收下钞票)你回头跟太太回一声,我们都挺好的。请太太放心,谢谢太太。 四 (固执地)爸爸,这不成。 贵 你小孩子知道什么? 四 您要收下,妈跟哥哥一定不答应。 贵 (不理她,向冲)谢谢您老远跑一趟。我先跟您买点鲜货吃,您同四凤在屋子里坐一 坐,我失陪了。 四 爸,您别走!不成。 贵 别尽说话,你先跟二少爷倒一碗茶。我就回来。

[鲁贵忙下。

冲 (不由衷地)让他走了也好。 四 (厌恶地)唉,真是下作!(不随意地)谁叫你送钱来了? 冲 你,你,你像是不愿意见我似的。为什么呢?我以後不再乱说话了。 四 (找话说)老爷吃过饭了么? 冲 刚刚吃过。老爷在发脾气,母亲没吃完饭就跑到楼上生气。我劝了她半天,要不我还不会这样晚来。 四 (故意不在心地)大少爷呢? 冲 我没有见着他,我知道他很难过,他又在自己房里喝酒,大概是醉了。 四 哦!(叹一口气)--你为什么不叫底下人替你来?你何必自己跑到这穷人住的地方来? 冲 (诚恳地)你现在怨了我们吧!--(羞愧地)今天的事,我真觉得对不起你们,你千万不要以为哥哥是个坏人。他现在很后悔,你不知道他,他还很喜欢你。 四 二少爷,我现在已经是不周家的佣人了。 冲 然而我们永远不可以算是顶好的朋友么? 四 我预备跟我妈回济南去。 冲 不,你先不要走,早晚你同你父亲还可以回去的。我们搬了新房子,我的父亲也许回到矿上去,那时你就回来,那时候我该多么高兴! 四 你的心真好。 冲 四凤,你不要为这一点小事来烦忧。世界大的很,你应当读书,你就知道世界上有过许多人跟我们一样地忍受着痛苦,慢慢地苦干,以後又得到快乐。 四 唉,女人究竟是女人!(忽然)你听,(蛙鸣)蛤蟆怎么不睡觉,半夜三更的还叫呢? 冲 不,你不是个平常的女人,你有力量,你能吃苦,我们都还年青,我们将来一定在这世界为着人类谋幸福。我恨这不平等的社会,我恨只讲强权的人,我讨厌我的父亲,我们都是被压迫的人,我们是一样。-- 四 二少爷,您渴了吧,我跟您倒一杯茶。(站起倒茶) 冲 不,不要。 四 不,让我再伺候伺候您。 冲 你不要这样说话,现在的世界是不该存在的。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我的底下人,你是我的凤姐姐,你是我引路的人,我们的真世界不在这儿。 四 哦,你真会说话。 冲 有时我就忘了现在,(梦幻地)忘了家,忘了你,忘了母亲,并且忘了我自己。我想,我像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非常明亮的天空,……在无边的海上……哦,有一条轻得想海燕似的小帆船,在海风吹得紧,海上的空气闻得出有点腥,有点咸的时候,白色的帆张得满满地,像一只鹰的翅膀斜贴在海面上飞,飞,向着天边飞。那时天边上只淡淡地浮着两三片白云,我们坐在船头,望着前面,前面就是我们的世界。 四 我们? 冲 对了,我同你,我们可以飞,飞到一个真真干净,快乐的地方,那里没有争执,没有虚伪,没有不平等,没有……(头微仰,好像眼前就是那么一个所在,忽然)你说好么? 四 你想得真好。 冲 (亲切地)你愿意同我一块儿去么?就是带着他也可以的。 四 谁? 冲 你昨天告诉我的,你说你的心已经许给了他,那个人他一定也像你,他一定是个可爱的人。

[鲁大海进。

四 哥哥。 大 (冷冷地)这是怎么回事? 冲 鲁先生! 四 周家二少爷来看我们来了! 大 哦--我没想到你们现在在这儿?父亲呢? 四 出去买东西去啦。 大 (向冲)奇怪得很!这么晚!周少爷会到我们这个穷地方来--看我们。 冲 我正想见你呢。你,你愿意--跟我拉拉手么?(把右手伸出去)。 大 (乖戾地)我不懂得外国规矩。 冲 (把手缩回来)那么,让我说,我觉得我心里对你很抱歉的。 大 什么事? 冲 (脸红)今天下午,你在我们家里-- 大 (勃然)请你少提那椿事。 四 哥哥,你不要这样,人家是好心好意来安慰我们。 大 少爷,我们用不着你的安慰,我们生成一付穷骨头,用不着你半夜的时候到这里来安慰我们。 冲 你大概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大 (清楚地)我没有误会。我家里没有第三个人,我妹妹在这儿,你在这儿,这是什么意思? 冲 可是谁都没有这么想。 大 可是谁都这么想。(回头向四凤)出去。 四 哥哥! 大 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同儿少爷说。(见四凤不走)出去!

[四凤慢慢地由左门出去。

大 二少爷,我们谈过话,我知道你在你们家里算是明白点的;不过你记着,以後你要再到这儿来,来--安慰我们,(突然凶暴地)我就打断你的腿。 冲 打断我的腿? 大 (肯定地神态)嗯! 冲 (笑)我想一个人无论怎样总不会拒绝别人的同情吧。 大 同情不是你同我的事,也要看看地位才成。 冲 大海,我觉得你有时候有些偏见太重,有钱的人并不是罪人,难道说就不能同你们接近么? 大 你太年轻,多说你也不明白。痛痛快快地告诉你吧,你就不应当到这儿来,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 冲 为什么?--你今早还说过,你愿意做的我朋友,我想四凤也愿意做我的朋友,那么我就不可以来帮点忙么? 大 少爷,你不要以为这样就是仁慈。我听说,你想叫四凤念书,是么?四凤是我的妹妹,我知道她!她不过是一个没有定性平平常常的女孩子,也是想穿丝袜子,想坐汽车的。 冲 那你看错了她。 大 我没有看错。你们有钱人的世界,她多看一眼,她就得多一番烦恼。你们的汽车,你们的跳舞,你们闲在的日子,这两年已经把她的眼睛看迷了,她忘了她是从哪里来的,她现在回到她自己的家里什么都不顺眼啦。可是她是个穷人的孩子,她的将来是给一个工人当老婆,洗衣服,做饭,捡煤渣。哼,上学,念书,嫁给一个阔人当太太,那是一个小姐的梦!这些在我们穷人连想都想不起的。 冲 你的话当然有点道理,可是-- 大 所以如果矿主的少爷真替四凤着想,那我就请少爷从今以後不要同她往来。 冲 我认为你的偏见太多,你不能说我的父亲是个矿主,你就要-- 大 现在我警告你(瞪起眼睛来)…… 冲 警告? 大 如果什么时候我再看见你跑到我家里,再同我的妹妹在一起,我一定--(笑,忽然态度和善些下去)好,我盼望没有这事情发生。少爷,时候不早了,我们要睡觉了。 冲 你,你那样说话,--是我想不到的,我没想到我的父亲的话是对的。 大 (阴沉地)哼,(爆发)你的父亲是个老混蛋。 冲 什么? 大 你的父亲是--

[四凤由左门跑进。

四 你别说了!(指大海)我看你,你简直变成个怪物!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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