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过农历年的时候佳慧将森带到了母亲的面前,徐太太对这位未来的女婿很满意,脸上一直挂着笑,这是佳慧佳玲已经快要忘记的笑容。
吃完饭后,佳玲洗碗。森,佳慧和徐太太三个人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闲聊着。
“我说森呀,你真是好福气看上了我家大丫头了,她爸死的早,一辈子穷教书的也没给家里留下什么家当来,是我一手拉扯这两个孩子长大,还好这大丫头还算争气,要样貌有样貌要人才有人才的,你找她没错的。”
森没说话,到是佳慧不好意思起来了:“妈,您这是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了,我这不是夸你呢,说你好又不好了?你也不想想你妹妹如果叫我夸她我还不愿意呢,不识好歹。”徐太太道。
“妈,您这是越说越不象话了,你怎么当着人家的面说起家里事来了。”佳慧有些不满起来。
“怎么了,反正大家迟早是一家人嘛,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说你妹妹的工作还不是森帮着找的,人家也不是不知道。”
森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于是站了起来说去厨房倒些水来喝。徐太太道:“要喝水说嘛,叫佳玲给你拿来就是了。”“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吧。”于是森去了厨房,他走了仍能听见背后还再闹的不休。
厨房里佳玲正在卖力的洗碗,房间外的吵闹似乎根本就不关她的事情。森问佳玲:“要我帮忙吗?”
佳玲笑道:“就不劳您大驾了,如果被妈看见了还不定怎么说我呢。再说您是客,怎么能让你忙呢。”森笑着说;“你和你姐姐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你知不知道?”佳玲笑了一下:“怎么能不知道,所有的人都知道,她那么能干,聪明,漂亮,从小亲戚们都很喜欢她。我就不行了,差远喽。”说着,佳玲将刚刚洗好摞在一起的碗一起拿了起来然后将碗口朝下,空水。森没有再说话了,只是静静的看着佳玲的动作,他的语言似乎被碗里空出来的水一起带走了。
晚上佳慧送森走了,宋太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佳玲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声。房间里除了电视机里发出来的声音以外,一切都是死寂的。厨房里的水龙头象是没关紧,似有似无的滴着水。这水的声音有的时候是听不见的,有的时候又会变成压迫着人神经的噪音。窗外有些人家还在放着烟花,声音并不是很大,“吡吡啪啪”的象是石磨子轧着人骨头所发出来的声音,不大但是很刺耳。
五
佳慧对感情的处理方法是很低调的,所以她很少会和母亲或者妹妹说些什么,她觉得感情的问题是个人的私事,根本没有必要与人分享快乐或者忧伤,再说森很少会做让她不满意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嫁给森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她是爱森的,但是并不强烈,一个快30岁的女人很少会为了爱情而结婚,多半会为了合适。她经常对佳玲说,为了爱情而结婚的人是傻子。佳玲会笑,敷衍的。
佳玲承认森应该是个未来的好丈夫,但是她不知道没有爱情的婚姻会坚持多久?但是佳慧又会说,真正的爱情在结婚后就会死亡。生活是无奈的,人必须去适应。这话说的佳玲觉得很冷。
森极少来佳慧的家,虽然徐太太总是对森说,自己一个人住,也没个人照顾的,经常来家里吃饭,至少有口热汤喝。对于徐太太的这种热心,森到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因为很长时间都没有人会对他说过这种话,虽然感激,但是他也不会将关系拉的太近,还是若即若离来的最好。
一天森在佳慧家的楼下等佳慧晚上一起出去,正等着,佳玲从外面正好回来。佳玲看见森站在楼下,也没问什么,只是淡淡的微笑着说;“我上去叫姐姐快些,如果等急了你也可以上来等,坐着总比站着省力气的多。”森微笑着看了一眼佳玲,轻轻的摇了一下头,是自己对自己的,然后他便跟着佳铃上楼去了。他不知道只是这淡淡的微笑和简单的话语怎么这么有力量,能让他不用怎么思考便跟随前进,这似乎是危险的。
那晚森没有跟佳慧出去,因为当他和佳铃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突然给自己找了个应该是很完美的借口,然后便离开了。
佳玲回家后告诉正在梳妆的姐姐,森已经走了,因为突然想起公司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佳慧有些懊恼,她觉得森是很过分的,人就在家门口都不知道亲口来说一句话,还叫妹妹传达,如果妹妹不在呢,是不是就会不辞而别?吃晚饭的时候佳慧吃的很少,徐太太问她是怎么了,佳玲笑道,肯定是气饱了。佳慧给佳玲一个白眼,然后就推了碗筷,将自己关进屋子里独自生气去了。这时候徐太太狠狠的瞪了一眼佳玲便道:“就你聪明就你能,我看你这聪明劲都用在什么地方了。”佳玲不说话,只是将饭直往自己的嘴里塞。房间里又静了下来,偶尔能听见竹筷子碰到白瓷碗所发出的清脆声音,这声音很寂寞。
六
佳慧和森结婚前一天,佳玲突然病了。她房间的门紧紧的关着,因为外屋里实在太吵,再说她也不愿意让别人看见她一脸病容的躺在床上。一道墙外搁着的热闹和自己离的是多么遥远,那外屋的喜庆象是和自己屋内的孤寂并行在两个不同的空间,现在是偶尔的空间交错罢了,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分开的。佳慧并不觉得姐姐的婚礼有什么值得庆贺的成份,因为那不是爱情,她知道,佳慧也承认。这场病来的正好,让她根本就不用找借口就可以不去拿锹铲土将自己的姐姐埋掉。她庆幸。
这个婚礼没有佳玲的存在,大家也不觉得缺少了什么,婚礼照常进行。事情办的一切都顺利,唯独去接新娘子的车到家的时候,开门的不是新郎,因为新郎失踪了,谁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当然时间不长森就回来了,没有任何解释。他只是一个劲的对大家说抱歉。好在气氛是热闹的又有很多亲戚朋友在场,所以这小事情很快就被人遗忘了。所以总体来说婚礼办的还是顺利的。
晚上,徐太太吃完自己女儿的喜酒回了家,有些微醉。看见佳玲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灯也没开,身上只穿着单睡衣,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徐太太道:“要死了,自己生病不知道?还发什么疯呢,还不上床躺着去。”佳玲没说话,仍然坐在沙发上。徐太太见状又道:“你该不是发烧,烧糊涂了吧,我叫你上床去你是不是听不见?还是存心要我照顾你一辈子?”这话刚刚说完,佳玲笑了,而且出了声。这可把徐太太吓着了,于是赶紧走到佳玲的面前伸出了手,贴在佳玲的额头上,嘴里说:“是真的烧糊涂了吧,你这是怎么了?”佳玲将母亲的手从额头拉了下来,然后紧握住了母亲的手:“我没事。只是在床上躺时间长了头有些晕,所以在这坐一会。”徐太太道:“那我问你话你怎么不说,快去躺着,免的再受凉还得老娘来伺候你,你也心安?”佳玲点头,然后回屋上床趟下了。
看见佳玲躺下了以后,徐太太的话匣子便打开了。“你怎么也不问问你姐姐今天结婚的情况,亏你姐平时对你最好。”佳玲微笑着说:“我就知道我不问你自己也要说的,所以我还是省点力气,等你自己说。”徐太太道:“好你个小丫头,什么时候也学的会卖嘴皮子了?”佳玲道:“妈,看你今天很高兴呀。”徐太太又道:“这话好说不好听,你大姐今天结婚,我不高兴还叫我哭不成?”佳玲无语。徐太太接着说:“我看你姐姐真有个好福气,怎么偏偏让她选上了森,森这孩子不错,人老实不说以后没准还能带你姐去美国,到时候你呀我呀兴许也能跟着沾光,你妈这么大了连飞机还没座过,更别说出国了,哎,还是你姐有出息。你呀,什么时候能叫我省点心?就别说找个象你姐夫那样的了,就是找个条件和你姐夫稍微能搭点边的我的心也就安喽。”
徐太太把话说完再去看佳玲,发现佳玲已经将头埋在被子里没声音了。徐太太心里暗讨,原来把我的话当脆眠曲了。然后就关了佳玲房间的门自己干自己的事去了。
其实佳玲根本就没睡,等母亲从房间里退出去以后,自己又将脑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她觉得生活似乎和被子里的空气一样是令人窒息的。闷的久了肯定会让人死亡。人的生命其实是很脆弱的,活着是艰难,所以很多人在寻找,寻找一种可以使生活变的轻松的途径。前面的路是陌生的,人对陌生的事物总是恐惧的,所以想去寻找是一方面去不去寻找又是另外一方面。能撇开陌生放下恐惧的人,能有多少?
森,是不是能算上一个?佳玲在想,他应该能算上的,因为他可以放下自己的婚礼来找她,找她一起离开。虽然自己拒绝了,但是从胆量这方面来说佳玲对森是极其赞赏的。她不知道两个人几乎没有爱情可言的生活怎么进行?是不是会象心灵的陌路人那样?似乎有些可悲。
七
两年后,森和佳慧一起去了美国。佳玲的生活仍然照常。她的生活里有的时候会有些过客的出现,但那些都是暂时的,因为过客们很快就会被佳玲的冷淡所赶跑。有人会对她说:“我爱你,永远。”也有人会说:“我永远等着你。”佳玲都是一笑置之,永恒的东西她从来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誓言,要有也是人自己编造出来骗自己的谎言。
这些情况都被徐太太看在眼里,她着急,一个母亲为孩子的着急。于是她逢人便问,有没有合适的年轻人帮我家的二姑娘介绍一下,我家二姑娘人老实,自己不敢在外面瞎找,还是亲戚朋友介绍的来的妥当,安全。很快的相亲便成了佳玲生活当中的一部分。
在见了第十个人的时候,佳玲告诉母亲赶紧结束这种无聊的见面,她觉得自己是个标上底价等待拍卖的货物一样,每见一个人就等于每见一个货主,只是看谁给的价格合理,于是一锤定音,拍卖成功。很有些可耻的味道在里面。
陪着见的人多了,徐太太也觉得乏了,她觉得这些人没一个的条件能和自己的大女婿沾的上边的,条件不行,嫁女儿免谈。
自从佳慧去了美国,就很少有消息传回来,只是不定期的能收到大笔汇款从那边邮过来,佳玲觉得他们的生活应该是富足的,思想呢?
夜很深,电话突然响了,佳玲闭着眼睛,拿了电话筒。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的声音,有的只是,由于线路过长带来的噪音。佳玲知道是谁,她很明白,所以她没有挂电话,其实电话那头的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佳玲仍然能听见他所发出的声音,思维跳动声。很长时间以后电话突然挂了,没有任何的原因与预兆。挂了电话,佳玲脸上保持了微笑继续睡觉。
他为什么会打电话来又不出声,佳玲是明白的,他其实只是想感受对方的存在仅此而已。虽说存在即可被感知,但是感觉是否正确也是要通过证明的。
过了段日子,佳慧来信告诉家里,自己已经和森离婚了,因为她觉得如果森只是不爱她那也罢了,但是她发现森把爱情给了别的女人这是她觉得不可原谅的地方,所以她要离婚。
徐太太知道消息以后先是着急,在知道着急也是无用功的时候,她只能用嘴来安慰自己:“我就知道这森不是个好东西,哼,佳慧也不知道怎么长的眼睛竟然看上这种卖良心的。人去了美国翅膀变硬了就想甩了佳慧,挨千刀的。佳慧这么好的条件呀……幸亏他们在国外,这丑事能瞒多久就多久,咱家的面子是算丢尽了。我的儿苦命呀……”
从那天开始佳玲的心里一直有种很深的付罪感,虽然她知道论责任而言她是无罪的。
八
一年以后,佳慧再婚。这一年佳玲没有得到任何森的消息。
黄昏的下午,由于夜里加班所以佳玲在补觉。徐太太出门去打麻将去了。家里很静,这种静已经持续很多年了。
有人敲门,那声音在佳玲听起来和在梦境里传出来的声音一样,象搁了层雾似的模糊。敲门的声音一直不大,说明敲门的人是有礼貌的。迷糊间,佳玲听见敲门人在叫她的名字,声音仍是很小,但是这声音却象一根针扎在了心里,疼痛使人很快的清醒过来。
佳玲披了衣服开了门,门外的人走了进来。佳玲微笑着请他坐下,然后去厨房端来茶水。
在佳玲看来森几乎没怎么变,还是老样子,穿着干净蓝格衬衫,和一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他仍然是干净的。
“明天回去所以今天特地跑来看看你,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原来又在睡觉呢。”森微笑着说。
“是呀,你应该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很懒的。”佳玲有些顽皮的说。
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大概是离开的日子太长,根本就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知道,我经常给你打电话?”森搁了很长时间说。
“是的。我知道。”佳玲点了点头。
“我不说话的原因,你知道?”
“知道。”
“那就好,我怕你怪我,怕你说我不应该和佳慧离婚。”森说。
“不会的,再说她现在已经又结婚了,至少你给她带来的伤口已经很快的愈合了。”
“你还记得我和佳慧结婚的那天,我对你说的话?”森问。
“记得。”佳玲有些冷漠。
“当时你拒绝我,是因为你不会和一个不负责任的人走,那现在,我已经没责任了,你还愿意和我走吗?”
“不会,因为陌生。”佳玲漫不经心的说。
“陌生?”森有些诧异。
“心是陌生的,身体是陌生的,语言也是陌生的,人对陌生的东西总是会恐惧的,更巧的是我天生就是个胆小的人。”
第二天森走了,一个人。
九
森走了以后,佳玲还是会经常接到没有人说话的电话。有的时候电话里面会传来只有在马路边才能有的噪音,有的时候电话那边会有飞机轰鸣的起降声,那是他的生活。
很长时间以后佳玲的单身生活还是终止了,因为她要结婚了,和一个很普通的人。很早以前她不喜欢姐姐为了合适而结婚,现在她还是走了佳慧的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幸福,但是至少可以保持生活的平静。也许这种平静是可耻的。
在结婚的前一夜,佳玲又接到了森的电话,森仍然保持了很长时间的沉默,佳玲能听见话筒那边正在挂着大风。过了会森突然说话了:“我这正在下雪,汽车被堵在了路上,警察说是前面的路已经封死了,刚刚我想下车看看情况,但是我突然感觉到了你,大概要丢了。”
“明天我要结婚了。”佳玲淡淡的对森说。
森没说话,佳玲能听见的仍然只是风的声音。过了一会她听见森回到了车里,音乐响了,应该是森把车里的音响打开了。佳玲最后听见森的声音,应该是森的痛哭。然后电话便突然挂断了。
来源:问石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