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玩er
-- 发布时间:2004-9-27 1: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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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年12月4日,我完成了《一半白领.一半农民》。这是一个虚拟的表面对立的结合体:一半是庄稼人装束--一只无袜的脚踏进敷着干泥的旧胶鞋,衣服是从田间地头收来的(由于主人长期在阳光下弯腰劳作故以脊背为中心颜色自然的由浅入深),兜里装着一包八毛钱的"什梅"牌香烟和一堆皱巴巴的小面额纸币;另一半服饰高档、时尚,一只意大利的名牌皮鞋,兜里是一包特醇三五烟和塞了厚厚一叠百元大钞的真皮钱夹,雪白衬衣的胸袋露出新款爱立信手机的黑色圆头,真丝暗花的皮尔卡丹领带一半被细致的缝入了旁边"农民"的粗布蓝衫下("农民"黝黑的肤色在对比中十分明显,细心的人群甚至能发现"他"指甲里的积垢)。在接近4个小时的表演中,我把"它"导入了最繁华的商业地段做出种种现实、虚幻的举动:在假日饭店用"农民"的袖子精心擦拭总台进口的大理石面子;坐在步行街的休息椅上抖落"农民"脚上厚厚的泥,又公然炫耀起"白领"熠熠生辉的意大利皮鞋;在名表城戴上一只价值230万元的嵌钻手表顾影频频;新华书店里,"白领"抽出手机天线轻快地划读一本《辞海》;在肯德基,"白领"颇有风度的进餐,而"农民"挨近沙拉与薯条的手却慌张无措;车流中"它"怡然的坐在三轮车上,瞬息又莫名的充当起三轮车夫来...现场的热烈超乎想象,很多商家主动请自己和摄影师到他们的店铺或公司里去拍照(那只嵌钻表就是受名表城经理吴女士之邀去贵宾室后她主动拿出来的)。至今难忘的是,周围的市民都踊跃在表演的同时热情谈论着自己对作品的看法,气氛融洽而友好,他们甚至激动的大声说:"这是真正的艺术!"(写到这里,自己的泪又流下来了,本土产生的行为艺术能这样面对公众,引起他们的感动,不正是我一直追求的吗?这种快感对自己来讲,远胜过去国际艺坛追名逐利)。正是通过一系列淋漓尽致的表演,发现了自己行为艺术的特质:把一个东方人平时所积赞的晦涩、压抑、中庸以自在的性格包容、协调,透明的在现场释放出来,各得其位,而又与现场的人、物融为一体,并做到观众在形下的普遍觉察。
以后,不少文化人认为这个作品只是在反映社会、抑或阶层问题,其实,在表面"农业情结"与"工业情结"的依托下,更深层以本土、当下的角色展现困扰整个人类进程关于"固欲"、"肆欲"的人性根本矛盾才是自己的出发点。前卫艺术本身担负着解构狭义艺术概念的使命,走向更广阔的公共空间也是必然,而相关的评审机构通常感到在日常街头发生的比在博物馆、画廊、地下室等场所发生的显得流俗,一方面和他们赖以为生“地下状态”有关(进入九十年代,这种"地下状态"日见虚拟。由于"地下作品"对其主要客户--西方群体显得更有卖相,所以少数中国前卫艺术群体宁肯死守在个别政治敏感性突出的城市,而国土之上其它广阔的创作场所在他们看来完全是可以忽略的)。实际上,相当一部分人已严重脱离了大众生活的基石,单调地穿行在同行、艺术展场、讨论会,媒体之间;更表明了这一群体自身信心不足,需要抱守着博物馆、画廊等具有明显文化标志的场所以强化自身的文化位置(类似场所与功利性评审机构一体化关系也是个关键);另外,对国内民众的轻视心理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应该看到,由于国内观众艺术素养偏低,对本土前卫艺术的萌芽状态,从官方到到民众,确采取了一种不支持、漠视的态度,但作为一个创造精神财富的群体,我们是否就必须在态度上以牙还牙?果真如此,自我标榜的高度又何在呢?感觉良好的"精英群体"可能忘了孔子的那句话,"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一半白领.一半农民》无论圈内还是大众层面都产生了十分良好的反响,自己并没有因之停下脚步来炒作,也没有理会针对自己创作速度的冷言冷语,而是积极准备着新的作品。97年初,针对面临物质利益的软骨症在一个高档住宅小区创作了《列举一种男性的雌化现象》,作品里我面对每一辆高档轿车涂脂抹粉,并用鲜艳的嘴唇吻遍了那些闪闪发光的奔驰、宝马,凌志等标识;97年5月在刚竣工的新南门大桥上,1个多钟头骄阳的炙烤下,衣冠楚楚的自己被闷在一个有机玻璃的盒子里,仅靠着从外面氧气瓶接来的一根纤细的输氧管呼吸,还"闲散"地翻阅一本被汗水浸湿了的《时尚》。成都电视台文化新闻部针对这个叫《白领标本》的作品特意制作了专题;6月,在通讯器材一条街针对世人对时尚物质过分的追捧创作了《知白守黑》……作品的不断推出使找上门来表示对行为艺术感兴趣的人也越来越多,但对那些希望用作品去为他们的商业搞促销的商家我一般婉拒,并耐心的告诉他们,以往在一些商业场所创作都是出于作品本身的需要自己去联系的,费用也是自己独立承担。行为艺术在国内还是个新生儿,过早投向商业的怀抱不仅使它似是而非,更糟的是,作品本身善意,真诚的诉求会在民众中大打折扣。为了让市民更接受、理解行为艺术,有利于把它放在我们身边一个适当的位置,我先后十余次走进了四川省经济广播电台、成都人民广播电台的直播间,通过热线电话长时间直接与市民交流,认真回答他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比如,有人问:日常吃喝拉撒也是行为,它们算艺术吗?为什么你的作品算在艺术里面,你也被称为艺术家呢?这种形式有价值吗?我回答他:"我从来就没把自己当艺术家,这种称呼是别人加给我的,我想有交流方便的因素,就象别人叫你经理一样;其实人人都有艺术家的一面,如果你的这一面能通过吃喝拉撒表现出来并且能有意义的感染更多的人,它也是艺术。\'行为艺术\'作为一种表达方式,本身无对错可言,针对具体的作品讨论才有意义。"还有人提到行为艺术是否是学西方的,为什么以前从没听说过?我这样回答:"是西方在文化上先制定了这个语言,就象我们今天发明了词语--\'石头\'去确定一个东西一样,但明显那个东西是早就存在的。要是用不狭隘的眼光回过头来看历史,其实行为艺术古已有之:象达摩面壁数年、印度的甘地静默的跪在地上忍受英国殖民者的皮鞭...这些给人类灵魂以巨大震撼的行为难道就不能算在行为艺术的范畴里吗?当然,我不否认国内确实有一批\'艺术家\'在拙劣仿效、甚至抄袭西方艺术家已做过的作品,利用国内大众及一些评审机构暂时的闭塞达到邀名获利的目的;但是,要清醒看到,还是有不少严肃、真诚的艺术家在努力创作着我们的本土艺术。他们,才是中国前卫艺术的脊梁。" 随着行为艺术越来越被重视,自己开始了尝试与公益有关的创作。97年10月,为突出人自身给环境带来的污染,也为配合当地的环保工程--"整治府南河"的宣传,在望江公园的生态河堤排放好数十米长的生活垃圾袋后,我趟入了冰凉的河水,带着一身的脏泥钻进了一只下面连通了排污管的垃圾筒,然后靠着刷子、洗发膏、沐浴液的帮助,在净水冲浴下,身上的脏污通过排污管口的白布又明显回流至河中。这个名为《人--污染源》的作品立刻被以成都商报为首的多家媒体在头版位置刊登出来,产生了良好的社会反响。客观讲,自己的创作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有人在背后说我是疯子,包括少数商人误认为作品中的"白领"讽刺了他们;但在这几年中,自己所有行为作品得以顺利实施,除了新闻媒体的开明和自己的努力,更与这块土地上深厚的文化氛围息息相关:以省社科院、四川大学、西南交大为首的学术团体实力雄厚;诗人群体有富于才华的周伦佑、黎正光、林合生等;雕塑界的朱成、邓乐;八十年代异军突起“新具象”、“红.黄.蓝”艺术群体也一直在执着的创作。尤其象在政府艺术机构任职的卓越画家周春芽、以"伤痕.乡土"名扬画坛的何多苓、把一个时代的灰色缩影凝练在画布上的张晓刚、敢于自由穿行在绘画与音乐之间的沈晓彤等一批有影响的文化界人士——都给了成都观念艺术极大的支持。 98年1月6日,是当地最冷的一天,在嘹亮的《命运》、《欢乐颂》交响乐中,在塑有贝多芬洁白胸像的立柱下,一对象征话语权力的麦克风旁边,被粗硬的麻绳五花大绑的我只穿了一条单薄的短裤,紧闭着口齿在黑色的木台上跪立了近2个钟头。小腿迎面骨从开始剧烈的刺痛逐渐转向彻底的麻木,也曾不止一次埋下头作支点去缓解巨痛,但"命运"绵延的浪潮总是象充满了力量与爱的热流一次一次熔入了我的整个身心,挺拔了我的腰。在最后《欢乐颂》的大合唱中,我瑟瑟颤抖着但顽强的用自己的躯体有力的指挥着乐曲,围观的市民越聚越多,在南方夹着潮气的寒风中,我清晰地看见了他们眼里的湿润,也强烈感到此时的自己和周围的一切已融为了一体。事后,对《华西都市报》的记者我述说了创作《死去的艺术家与活着的艺术家》的初衷:时间象一个魔术师,那些逝去艺术家绚丽的精神遗产往往作为后人回溯、追忆他们美好形象的唯一坚实线索,而他们活着时若干痛苦的经历通常被后世淡忘。能宽待、理解身边勤于为我们创造精神财富的艺术家(也包括那些勇于探索的科学家、思想家等),正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标志。远在重庆的一个亲戚从报上读到这个消息后,立刻打来电话,询问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一再叮嘱,"你千万不可以自虐啊!"我很感谢包括不少别的朋友类似的善意提醒,但还是以为我们应正确看待自虐。人生有养,用之分。吃喝、休息、娱乐一类算养(抽劣质烟、暴饮暴食等也算自虐);而相对人的工作,养是为用,一旦用起来,尤其敬业一点的,难免都有些自虐的嫌疑--近有废寝忘食的数学大家陈景润,古有孔明前后"出师"、呕心沥血,都是用中"自虐"的楷模...这些没被划为自虐,大概是在以前的主流识别范畴里边。 98年4月,另一个有音乐伴奏的作品--《躁发》在一家迪厅诞生。所不同的是,这次选用了看似对立、风格完全迥异的两种乐曲。在迪池中央,收集来且用金黄、红、绿等彩色发胶处理过的上百斤中国人头发被覆盖在一只巨大的音箱上,先是音量弱小的《高山流水》古筝曲从中流淌出来,数分钟后,音量猛增,里面传出劲猛的迪士高伴曲将发堆震得发抖;被邀下舞池的客人开始围着发堆畅快地扭动起来…成都经济电视台的摄制组在现场采访了我,当问及是否这个作品包涵了东西方文化的碰撞时,我这样回答:"东西方文化碰撞其实是个大背景。我想务实的告诉大家,在过于看重物质的今天,人们容易为西方表面的强大眩昏,而忽视自己的传统。解决当下的问题需要返回我们的传统,也需要借助西方的优势,但二者之间必有一种平衡,失去这种平衡就谈不上什么安定。"为进一步警示世人的物质欲望,6月的一个傍晚,我穿着难辨身份的平常服饰推着载有录像机、电视机的手推车走进了拥挤的春熙路夜市,电视屏幕则不断播放着自己衣着华贵出没于若干高消费的场所:在高尔夫球场打球、别野区里生活、私人游泳池游泳、高级健身房健身、洗桑拿、豪华包房内中唱卡拉OK、高档专卖店选购物品、在当地最好的"银杏酒楼"品尝海鲜、"圣淘沙"喝茶、"回归酒廓"蹦迪、台湾"老树咖啡"品咖啡、乘坐奔驰车去假日酒店订房间、在新时代广场集团老总办公室办公…...我一面摇动手推车上的铃铛,一面指着里面的自己向人群大声吆喝:"这个人是我!"其实,这个作品在国内当代艺术语境中还有一个特殊的指向。进入九十年代以后,艺术家普遍热衷于制造个人符号化的作品,以此确定自身在文化界的位置(这种现象很类似企业的VI运作)。在推出一系列雷同的作品后,通过宣传从中确立一个标致性的符号,其直接的好处体现在信息繁多的当下人群容易记住自己。这里面有工业时代COPY观念的影响(如美国安迪.沃霍尔的"玛丽莲.梦露"系列)。当国内少数艺术家由此而名利双收后,更多的人将其视作成功的捷径。这股名利影响作用下的风气使评审机构的目光变得狭隘,并极大束缚,变异了整个艺术群体的创造性格。98年8月,我实施了《局部自焚》:躁热的空气中,聆听着清灵的古筝曲,把身边的实款存折及部分作品资料分别投进了两侧的火盆中,身后的幻灯机则交替投影着过去的作品。现场散发的文本有这样一句“那些过去的作为不配拴住我们的未来!” 98年10月-11月,在市中心的"仁和春天"露天广场我放置了反讽人类侵吞自然资源的装置《都市席梦思》,同时在现场举办了声势浩大的"罗子丹答市民问"。在长达3个半小时的回答提问中,除透明回答了自己的收入、生活状况等,更详尽讲述了作品与现实的关联,同时感谢了当地新闻媒体的支持。对于本土行为艺术的意义,自己说了这样一番话:"总在诉说我们是四大发明的古国,但相比今天世界上许多发达国家,民族自身的整体创造力不是进步,而是落后了。创造力的根子是长在人文精神上的。前卫艺术赋予一种自由的状态,只要找到传统、合乎国情的提出问题,做有意义、价值的精神探索实验,就有利于提高我们民族的整体创造力。而不难发现,传统更是一个可以轻装往返的原点,而不仅是历史拖泥带水的线性进程。"年底,携带着作品的反转片、录像带,应四川联大学生会与西南交大人文学院之邀我先后在两校举办了《当代艺术·社会·商业》及《当代都市白领之困惑》的讲座。现场提问异常踊跃,讲到兴致处,自己从讲台走到同学们身边,诙谐的向他们提问,甚至和他们一道唱起了流行歌曲。很快,关于自己作品浅薄的流言蜚语在圈里再度泛滥起来,不同的理由是,他们认为我和大众说得“过”了,尤其涉及到了作品在社会层面的意义,因为"好的作品是不能言说的"。其实任何作品都是可说的,再抽象的也与现实有关,关键在你愿不愿意说(一个公开的操作秘密,少而"到位"的语言内涵是可以创造出更宽泛的机会、功利外延的),好的艺术家绝不会因为说多了而掉价,评论作品也非批评家独有的权力。为什么要说?一方面日益虚脱的"精英群体""专业用语"梦呓不断,一方面是着重 "实际"漠视文化的大众群体…只有找到精神语境与民众语境的通道,中国前卫艺术才能不脱离民众。其实,只要文化人不把自己放到一个架子上,也不把大众划到一个设置了先入之见的范畴,勇敢地走进人群,毫无保留的袒露心灵,他们就能接受你,就能被你作品,言语中真挚的东西感染。经历了多次公众活动,我更加坚定:找到一条和谐于本土的路径,用艺术去影响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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